2012年3月21日 星期三

白頭依舊是書生 醫者典型在夙昔──記中醫耆宿馬光亞先生‧後記

                                                               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編按:本文作者李璧如醫師為馬光亞晚年所收的關門弟子,李醫師對其恩師有著極深的師徒感情,從她的文章中能讓讀者了解馬光亞教授的生平以及畢生對中醫的貢獻。

馬光亞醫師〈1914-2005〉

  名滿兩岸的老國醫馬光亞(原名建中),在寶島懸壺五十載後,於九月一日上午,悄悄揮別塵緣,無疾而終,享年九十二歲。
   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如往常,坐在診桌前,等候故舊,他是求仁得仁了─他曾自述「我以中醫為畢生志業,矢志全力研究臨床,對疑難雜症拚命去研究」。他不參加任何社會活動,摒絕一切無謂的應酬,幾乎全待在診間和書齋。他重視歌訣,博聞強記,曾謂「每日讀書半小時,積至十年,雖愚亦智」。

求診者眾   工作不忘學習
   他診病仔細,但因求診者眾,不僅電話掛號塞爆醫院線路,甚至有掛不上號,尾隨他上火車求診者;到了八十歲,為顧及健康,不得不懇求「社會原諒我吧!」結束門診後,他仍自許「在不久的將來,仍要以整個時間,去從事臨床工作」。他在工作中不忘學習,經驗日增,晚年仍有不少精彩醫案。如某婦暴盲,西醫宣佈無治,經用藥,半小時即視野漸清,數帖而安。某翁罹頸項淋巴腺腫瘤,一劑後,大吐而瘤消,餘如常法調理。

熟讀原典 發揚中醫理論
   他能治好一些西醫看不好的病,他自認是「從民間起來的醫生」,「中醫是以經驗為基礎,歷代均有積累,炎黃一脈相傳,經反覆實驗,去蕪存菁,只要辨證準確,能起危症於指顧之間」。但「大家不看重中醫,不知中醫學問的深淺,有些病不讓中醫過問,如流行的登革熱;沒有機會接觸病患,即無從著手,無法研究」。
   他常感嘆,「中醫的好處,不全在藥,而在醫理;用藥的人,不知醫理,使用時會出錯」。他極力呼籲,要重視基礎醫學,熟讀原典,才能發揚基礎理論,也才能精於辨證。

無私奉獻   贏得病人尊敬
   他不諳行政,拙於口才,卻在中國醫藥學院擔任多年的中醫系主任與研究所所長。62歲起,將近廿年,他放棄台北門診優渥的待遇,每周撥三天到台中教學與臨診;在西醫主導的附設醫院看診,僅支微薄車馬費,連年終摸彩都沒份,遑論薪水。在同德堂看診時,某次救活一經西醫急救無效暴卒者,家屬感恩,饋以紅包廿萬台幣,他也僅收一千元。這種不問收穫,只問耕耘的無私,贏得病人衷心的尊敬。

有教無類 從容淡泊無私
   自號「從容老人」的馬老師,心性淡泊,包容性極大,從不詆譭西醫,也絕少批評同道。門生裡有藥僮出身,也有來自學院的中西醫,氣質迥異,但只要有心學習,他皆有教無類;病人亦來自各階層,他皆一體看待,視病如親。
   他立方潔淨,辨證精微,卻不拘一家一派,常出奇制勝,每能用極普通的藥治疑難雜症。日本大亨岩崎與八郎渡海求診,半身不遂痼疾得痊,高興地說:「我平生未得過這樣有效的方,未服過這樣便宜的藥……」。
   這就是「無心求富不輕貧」的馬老師,他一生以「醫學艱深恐誤人」自惕;如今哲人雖已遠,但「白頭依舊是書生」的醫者典型,將永遠鐫刻在後世中醫學徒的心海裡……(文中引號內文句,引自馬老師文章及詩詞)。(中國時報2005.10.08)

總是溫煦平澹,病人見他,病就去三分。

後記
   老師走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陷入混亂中,想要寫一篇紀念文,卻始終無從下筆。一直到當時中時醫藥版主編張翠芬打電話給我,說他們已經收到類似的悼文,但寫得…,所以問問我能不能寫?我說,我是打算寫啊,那麼請給我兩天時間。區區千把字,如此精省,如何切中核心地表達老師作為醫者的生命剪影?的確有些難度。寫完後,再三修改,還被刪除一段,刊出後,得到不少迴響。

   有人說,很久沒看過這麼乾淨的文字,有一股沉潛、真誠的感情流動;也有人說跟別篇紀念文字並比,「好像完全是不同的內容…」。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位重症病人,甫出院未及返家,即到診所,原來他看了這篇文章,非常感動,恨不識老師。
   他由兒女攙扶著、踉蹌著進來,當然不是奢望我能救他,撐著那最後的一口氣,就只是來看一眼、來接續一位老醫師的「氣」!他極為虛弱,我開了水藥,翌日煮好送去,方知他已過世。

   這件事給我極大的震撼,想到老師平素給予病人穩定支持的力量,他總是那麼溫煦平澹,病人一進入他的磁場,似乎病就已去三分。一位醫師給予病人的,不僅是藥物或其他什麼的有形物質,更重要的是,那無形的撫慰啊!
   醫者的心態非常重要,治療之外,還要給病人正面的能量,必秉性平和,凝神定志,在和諧的脈動中,大能解開患者的病結。如果僅著眼於肉體層次、只是純技術性地治療肉體,難謂大醫。面對、協助,甚至領導病人對抗病魔的人,如果沒有一點點心靈層次的修為,為醫這條路,很難走得久長。再說,沒有一位醫生可以包醫,保證救活,尤其重症;回想馬老師治療一些癌症病人,多半能讓他們正常生活或工作,多年後即使往生,病家仍然滿懷感激。

   認識老師近十年,老師早已要我去跟診,但我遲至考上後才去;有很長一段時間,每星期只看三診,其餘時間都跟隨老師,跟診、寫字、刻印、學畫,老師還給我樓上書房及畫室的鑰匙,讓我得空就去習字、看書。不過說真的,沒有深厚的臨床經驗,看山不見山、霧裡看花,只得模糊的梗概,究竟實際學到什麼,我真的說不上來。臨床必須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步一腳印,實實在在地踐履,積小而成大,由點而線而面,累積紥實的經驗,此時或許才能說「看得懂一些什麼」。

   這篇紀念文刊出後,居然有學長說,「聽說,報紙上面還刊出你的門診時間…」簡直令我瞠目結舌,無言以對。坦白說,一位醫師如果不能以醫術服人,他再怎麼招徠、自我吹噓都沒用,病人會用腳證明一切。所以,我遲至最近,才在這個主力部落格裡,Po出有關老師的文章。作為老師最後一位磕頭拜師的弟子,必然是真才實學、完全沒有絲毫攙水,才能真正榮耀師恩。虛名過眼雲煙,我這一條腸子通到底、子彈絕不轉彎的生性,上不了檯面,完全不是名醫的料!

   而一位醫師醫術如何,乃可受公評之事,尤其身後。但其醫學理念之所以形成,與個人際遇、大環境因素大有關聯,不同世代的人情與氛圍,正如橘逾淮而為枳,的確有可能衍生肆應當時當地的思維模式,脫離當代時空的後人,難免有所遮蔽,而無法充分理解。
   何況不同時代的條件無法並比,先師當年避禍奔台,資源何其困窘,與我輩如此左右逢源,相距何止千里?而不同世代的人,囿於當時的條件(日據時代以及國軍剛撤來臺的初期,中醫資料少之又少,當年也沒有影印,要嘛就是一字一句的手抄本;那像現在,許多整理過的資料、古籍刻印,讓我們眼界大開),以及如隨風撒播的機緣(比如讀到某些關鍵性的啟迪資料,或遇到什麼高人指點…),還有不同環境的需求與磨練,自然會衍生當時適用(或許不一定最好或適合後世)的治療方式。

   但是,在所有條件都無法同時並比的情況下,後學者憑什麼來評斷前人?何況,後學者其實也是擷取歷代醫家、醫者的經驗,從其試誤中,踩踏出一條血路,藉以躍上高峰;縱然「集鍾靈毓秀於一身」,豈能盡掩前人光華,而兜攬於私呢?

 總是一卷在手,到老不輟。

   馬老師總是一卷在手,研究與臨床,並行不悖。一、他不賣藥;二來,當年在中國附醫看診,為了傳揚中醫,甚至未支薪,犧牲的金錢何止數千萬(他只有永和破舊的老公寓,可沒什麼大別墅);第三,從60到80幾歲,已經上了年紀的這20幾年,台中台北奔波(當時沒有高速公路,甭提高鐵,每星期有三天待在台中,等他更老之後,師母還得跟去煮飯,照料生活起居),長夜苦思治療方案,輾轉遲成眠;好幾次雨夜跌跤,不敢讓家人知。這一切,非關私益,只為傳燈續燄。

   能救命的,即是好的醫學,那有分中醫、西醫〈後者也並非全無用處,可取其長〉?中醫已經非常弱勢了,竟還分經方時方?這個派那個派?網路上許多人,不明所以,跟著蠱惑,竟也把台灣醫師分類;而老師醫術如何,自有病人口碑,世所公知,何勞置喙?

   還是套句毓鋆老師的話:一個人必得以德為本。既為「師」字輩,若不在心地上下功夫,根本沒條件成大醫;有術無德,這個術必有缺損。術,不論來自傳承或天啟,都不會是「我」這個人所獨有,擁璧自珍自矜,甚至藉此牟財,有違天道,終不長久。〈 17/Apr./2011FB網誌;23/Mar./2012增補)

老師隨手寫的小條幅,以「建中」鈐印。

2012年3月18日 星期日

馬光亞教授中醫學術之淵源、成就與貢獻

本文因中國醫藥大學舉辦馬老師逝世周年學術紀念研討會,林昭庚教授出題,點名要我幫忙撰文,並做power point,以供大會發表使用。我敬謹承命,完成此文,並與林師共同掛名,發表於台北市中醫師公會學術刊物《中醫藥研究論叢》第九卷‧第二期‧2006。

                                                                    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壹、 摘要
   身為中國百年百名名中醫臨床家中,唯一列名的臺灣老中醫-馬光亞教授,在台臨床辨證論治五十餘載,其成就與貢獻自是毋庸置疑。〈註1〉
   醫者臨床,首重療效;而療效乃透過層層試誤與經驗粹煉後彰顯。一生以「誓拯瘡痍救世人」自許的馬光亞,在他卓然有成的光鮮背後,其實蘊涵了極深遠的養成訓練期,穩紥了他在中醫臨床應用上的基樁。只因應診善巧達變,得以在時空環境的轉折下,迅速掌握寶島地土方宜,而取得療效。
   而一生盡瘁於臨床與教學的馬光亞教授,自湘入台,他的養成背景與思想轉折,究竟對他的醫學理論,發生何種影響作用?而一代醫家又是如何養成,如何淬煉?謹值馬教授辭世周年之際,抛磚引玉,期盼中醫各界注重醫家醫史方面的研究與寫作。
關鍵辭:馬光亞、馬建中、醫家、中醫臨床家。

 辨證論治50年〈攝於過世前20餘日的父親節〉。

貳、 前言
   我人存活於宇宙天地間,感受時令節氣之邪,體質亦因生存條件不同,而代有丕變,疾疫類型亦每見變貌。惟中國醫學為我早熟文明之具體發陳,歷代醫家莫不為解決當代人的健康問題,而尋思對策,以致醫學理論亦在基本架構下,代代屢見新義。
   本文以紀年方式鋪陳與敍述;就馬教授一生作一歷史斷代的立體切剖,針對其中醫學術襲承之淵源與思想轉折歷程、所致之成就與貢獻,作一回顧與整理。前人屐痕歷歷,冀期對後來者,有所儆醒與啟示。

參、馬光亞之中醫學術淵源與發展
   一代臨床醫家馬光亞(本名建中),民國三年生於湘水之濱,湖南省湘潭縣茶恩寺的火焰沖。自幼學文、學書、學醫、學老圃,從六歲至二十一歲,這段跟隨長輩學習的日子,奠定他日後文學、藝術與中國傳統醫學,方方面面醇厚的根柢。
一、湖南湘潭基礎養成期
(一)、幼年及少年馬光亞
1.上深溪、桐子坡老屋時期
  六歲的馬光亞隨哥哥光奎(即馬璧)一同到蔚起堂讀小學,讀到三年級,因家貧而輟學;哥哥繼續上學,他則在家學種田種菜。
  此後他的學習生涯,大致受四人影響:
(1)母親:出生書香世家,紡車前教其識字,教讀「修身記」,多是教忠教孝的故事。
(2)哥哥光奎:上學讀過的書本,由其教導,兄弟同修。
(3)外祖父彭文彩公:為善醫之通儒,乃前清秀才,曾在家設塾。此段時期,外祖父教其讀三字經、湯頭歌訣等。
(4)觀鬍子:民國九年到十四年間,一位懂草藥的老鄰居尹之華,外號「觀鬍子」,教他認識許多草藥,如九里光治火眼症、芙蓉花葉搗爛敷膿瘡、四皂角治瘡癤…。〈註2〉
2.芭蕉灣時期
   民國十五年,馬家搬到芭蕉灣,並開設中藥鋪,由一位唐先生掌櫃並制藥,十三歲的馬光亞不再下田,即在自家藥鋪當學徒。另一方面,每隔幾日,到外祖父家,從讀四書五經及多種醫書。醫書方面,外祖父家藏書豐富,有內經、難經、醫宗金鑑、本草綱目、景岳全書、張氏醫通、馮氏錦囊…,都是木版善本書。祖父叫他熟讀醫宗金鑑、醫宗必讀、傷寒論、金匱要略、醫方集解等書,嘗叮嚀說:「孩子,三十歲以前要趕緊讀書,重要的要能背誦;到三十歲以後,記憶力漸差,再讀就不易記得了」。
   關於針灸,馬光亞幼年曾在湘潭古嶽峰佛手山某佛堂,遇一擅灸之長者,傳其灸法,惜未專心研習,不過曾手抄所傳之歌訣一種。外祖父彭公又授其燈火灸法,診幼兒風病常用之。他喜讀醫宗金鑑「刺灸心法」及明.李梴「醫學入門.針灸篇」的「雜症穴法歌」。後來台治病,亦隨身帶針盒,用來輔治急病,曾有顯效。他對針灸遵李梴,重經絡之學,晚年亦頗有「辨證論刺」的想法,惜因年老,且病人眾多,也就不再用針了。
3.馬家堰時期
  十五歲婚後,十六歲舉家遷居小市鎮馬家堰,藥鋪擴大,正式向外營業,並請本家懿德叔掌店,少年馬光亞在家幫忙店務,此時常隨外祖父外出見習臨床。晚上則在兄光奎帶領之下,讀過詩經、書經、禮記等書,並讀了些古文古詩,以及近人文章,如梁任公新民說。
   他有一詩記載此時光景:「外祖父彭公教習醫,靈樞啟奧及經詩,小窗夜讀青燈友,書味深時伴我知。」〈註3〉
   彭文彩公臨床,常用古方,辨證務求精確,馬光亞隨診寫方之餘,受其浸染尤深。彼時,市上亦有一江西來的老醫—唐桂宗,遠近馳名,馬光亞亦搜集其處方研究。
  二十四歲,開始在家鄉看診,成為鄉下最年輕的中醫。此時因兄長與自己的子女皆年幼,故對兒科特別用心研讀。「醫宗金鑑幼科最好,幼幼集成及陳修園醫書七十二種福幼篇,俱有可觀之處」。〈註4〉
   二十六歲,習外科喉科,拜老醫馬揚武公為師,並習煉丹,紅升白降。此外,抗戰伊始,中藥來源困難,尤以淪陷區為甚。民間廣采中草藥,馬光亞此時亦習得一些土方。民國三十一年夏間,因受暑自罹瘧疾,亦用草藥(鵝不食草)治癒。

故鄉人文,是永恒的心靈養分。

(二)、青年馬光亞
1.入世淬煉的十年—二十二到三十二歲
   二十二歲參加小學教員考試及格,二十三歲受聘為湘潭縣私立郭氏光明小學校教師。一年後,改到公立五十三校及私立胡氏立本小學任教。二十六歲受聘私立唐氏仁本小學教導主任。此時先加入三民主義青年團,接著加入中國國民黨。
   這段期間,是青年馬光亞入世淬煉的開始,一邊仍在鄉間拜師與行醫,持續中醫藥的學習與磨練;另一邊則擔任教員,與兄一同自學,並經常寫作,報導民間疾苦,後來甚至還兼湘潭民報副刊編輯,幾乎每日手不停寫,成了文化界的忙人。
  二十八歲,成為國民黨基層幹部。
  二十九歲,被選為全縣最年輕的縣議員。
  三十一歲,日軍陷境,參與敵後工作,組織青年軍參加遊擊工作。
  三十二歲,日本投降後,被推為議會秘書。次年,獲派為縣政府社會科科長。戰後,百廢待舉,但地方派系傾軋,為害甚烈。他曾數度快刀斬亂麻,處理「非常情況」。〈註5〉
2.預備回歸中醫志業—何鍵公館任事時期
   三十三歲,對工作萌厭倦之意。初入社會,口不離三民主義,做起事來,卻遇黨派糾紛,多見自私自利,乃決心辭職。後獲聘為湖南省舊主席何鍵之秘書,委以私人文牘之任。何素重視中醫,在主席任內,曾小楷手抄古本傷寒論一部,二十餘卷。馬光亞因事務不多,暇時即勤讀醫書。
   三十四歲,即向考選部申請中醫師檢核,準備來時以醫為業。
   青年馬光亞,在這段期間,由鄉村躍入城市,由醫而及教育、文化,乃至政治,生活歷練可謂全面開展。但是,經過淬煉,繁華落盡,馬光亞最後仍決定回歸中醫志業。只是,時局的動盪,又將他由湘潭老家推向海角天涯。

二、東渡來台行醫濟世期
1.中年馬光亞—沉潛蟄伏期
   三十八歲入台,拜師覃勤。覃公是中醫各項運動的領導人,民國十八年「廢除中醫藥」命令得以撤銷;民國三十三年立醫師法,中西醫始有平等之法律地位;爭取中醫師考試比照高考等級舉行,覃公均有爭取大功。
   但馬光亞「生性喜靜,專門研究臨床,常是一卷在手,諸事不甚關心」,對覃公所領導的中醫師公會全聯會,不曾參加過一次會議。但是後來卻與覃公所創建的中國醫藥學院,結了深緣。
   三十九歲,於北市寧波西街榮生中藥行掛牌。同年六月,遭誣為匪諜,繫獄至四十一歲獲釋,於廈門街112號重新開業。
   四十五歲,始於南昌街一段30號同德堂國藥號兼診。
   他自述:「我在臺北市開業後,續繼以研究中國醫藥及從事實際臨床,為唯一的志業。不參與任何的社會活動,拒絕一切無謂的酬應,一年到頭,只守在診所書室,成了一個不愛交際書呆子式的人」。〈註6〉
   開業不久,病人不多,自知異地行醫不易,於是決心多讀書、多寫筆記。這段時間,他遇到年長及經驗甚豐的商大猷與梁春霆先生,診餘互動,討論醫案,於是更努力地去讀醫宗金鑑,尤其雜病、婦科、幼科心法,皆重新復習,每日早起讀書一小時,數十載恒是,從不間斷。

每日早起讀書一小時,積年為功。

2.壯年馬光亞—圓通致用期
   民國六十二年,六十歲,馬光亞治癒外交部駐非大使廖仲琴昏厥重症,一時聲名大噪。廖氏昏厥不醒二十日,西醫作腦中風治,不效,認為必死。經延馬光亞出診,見顏面嫩紅、皮膚熱疹,再試針百會、人中,並刺湧泉,皆有反應,認猶有可為,斷為溫病熱入心包,經處方,數日即甦,月餘即愈。詳細病歷載「中風與昏厥之辨證與治驗」一書〈註 9〉
  六十歲   全日在同德堂應診,患者時為掛號爭先恐後。
  六十二歲   應聘台中中國醫藥學院兼任教授,臺北的診務依然忙得不可開交。 
  六十七歲   每週放棄臺北診務三日,到台中教學,並開始於中國附設醫院應診,診務一如臺北繁忙。
  六十八歲  兼中醫系主任,下另設行政副主任一人,綜理行政事宜。
  七十一歲  又兼中醫研究所所長。
  七十六歲  因求診者眾,不堪負荷;停止附設醫院門診,改病房教學診。
  七十七歲  獲聘為中國醫藥學院副院長,以迄於八十歲,從中國醫藥學院退休。
   從六十歲到八十歲,這二十年的圓通致用期,可說是馬光亞醫教生涯中最忙碌、輝煌的一頁。但若非出於熱愛中醫的悃忱,每週臺北到台中的奔波與操勞,二十年如一日,恐非常人所能承擔。
   馬光亞提到,「臺灣的衛生行政,向由西醫執掌,醫院林立,中醫被排斥、被輕視,不能到醫院去看病。醫院束手無策的病患,其家人要請我們去看,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在病床前為病人把脈時,如有西醫或護士進病房,要很快將手放下來,病看好了,還不敢對人說…」,〈註10〉但是他的態度,向來是「默默不與人爭的」,「我雖是對本行有深切自信心的中醫,但我從不反對西醫」,所以後來成立病房教學診,「病房常有難症,不斷推我去看診,內心也非常欣慰與感激,能在自己醫院做中西會診,是十分滿足的;所以每逢會診時,雖感到極疲倦,我仍是樂於從事的」。「我一方樂意研究一些難治的病;另一方面,更樂意去幫助那些年輕的同學,從事診療研究」。〈註11〉
   他曾賦二詩,描述此時光景:「有譽虛傳歎不虞,患黎遠近日來趨,到門接踵論先後,守坐無移免向隅」,說明臺北、台中兩地患者爭相掛號的場景。「醫校台中診教俱,八綱四診授生徒,好書百讀求明理,苦學期能續扁盧」,〈註12〉教、診與學俱相長,疑難雜症診治愈多,愈是激發他精進向上的動力。
   但是中國醫學典籍,汗牛充棟,讀不勝讀,到底有什麼書合乎我們臨床需要?他認為,「清代吳謙等編的醫宗金鑑,是最簡而合實用的書,它的好處是要而不繁」。他喜讀金元四大家的書、景岳全書、醫學入門、醫學心悟、張氏醫通、唐容川中西醫彙通五種、傅青主女科等書。對傷寒論的六經辨證、溫病學葉天士、陳平伯、薛生白諸家學說,都曾深入研究。〈註13〉
   這段時間,他也喜向香港、日本購買相關醫書與雜誌來研究,每逢暑假到美國兒子家渡假,便趁隙閱讀當時還不能進口的大陸醫家簡體字著作,撿選宜乎使用的,作成筆記,用之於臨床。如秦伯未、祝湛予、岳美中、程門雪、趙紹琴等醫家同道的著作,只要有可用之處,都是他學習的對象。日醫大塚敬節有些臨證心得,亦為他擷取而用之。

3.耄耋馬光亞-成熟融合期
   八十歲從中國醫藥學院退休,仍列名董事。閉門休養一年後,才開始在家看診,每週五日,上、下午時段,只看戚友故舊與學生轉介來的疑難雜症病人。
   生活平靜簡單,暇時以書畫自娛,自行結集為「瞻涓集」(民國七十三年,為紀念其父兼收錄吟詠作品)、「馬光亞詩畫選」(民國八十二年,時年八十)、「馬光亞作品集」(楚戈編輯,民國八十九年十月)、「浮生九十」(李璧如、韓豐隆編輯,民國九十二年十一月)。
   這段時期,亦陸續出版「臨床辨證與經驗實錄」(知音出版社,民國八十二年)、「中醫如何治療肝病」(九思出版社,民國八十七年)、「中風與昏厥之辨證與經驗」(九思出版社,民國八十五年),總結了過去的臨床經驗。
   他曾表示,如果有餘暇,想再寫一本如何治療感冒的書及另一本專論補陽的書,因為感冒常見,治療不當,每易遷延他病。而補陽法則是中醫的特長,西醫難望其項背。他過世前半年到一年的期間,還曾從補陽法入手,加減出入,治療一肝癌患者,後癌腫消失。〈註14〉
   在家看診期間,仍有學生及弟子隨侍跟診。有時附設醫院醫師會傳來病歷討論資料,載明四診,請馬老師指教;馬老師看完,說明病因病機,常連建議處方皆下,然後回傳。
  多年來,除了中國醫藥學院的學生外,拜師跟診的弟子約二十人,其中有些是中國醫藥學院的學生,大多是特考及格的中醫師,包括前中國針灸學會理事長郭嘯天。弟子中排序最前的是呂明進,最末的是李璧如。〈註15〉
   一生提攜後進,不遺餘力,臨床經驗及好用的處方,因得來不易,皆願傳給上進的人,包括同道與學生,只要對中國醫藥發展有益,絕不藏私。
   他曾表示,「實際上,我過了七十之後,對病人的擁擠求診,精神和心力都難以應付,因此,我不得不作退休之計,為了自己的健康而如此,請社會原諒我吧!」但是作為一個以中醫為志業的臨床醫師,他仍自許「要以整個時間,去從事臨床工作」,他「把讀書看作無比重要的事,只要有時間,每天都不間斷,到老自己還是覺得學習不夠」。〈註16〉
   晚年他仍有不少精彩的醫案,大柢沿續「辨證論治」的大法,寒者治以熱,熱者治以甘寒、苦寒或辛涼,或從治,或反治;次依病程更方。對於一些難治重病,依然拚命去研究,常見他放下病人,走到對面的書齋,翻閱資料,毫無老醫自恃的匠氣,仍是一片「醫學艱深恐誤人」的戒懼謹謓!
   退居在家,他曾寫二詩自況:「桑田滄海欲何之,前事艱難後事師,己千己百求不厭,醫非小道願恒持」;「為人除疾愧虛名,老退寒盧惜晚程,自畫自吟隨所欲,白頭依舊是書生」。〈註17〉

自畫自吟隨所欲,白頭依舊是書生。

肆、馬光亞在中醫學術上之成就
一、提出以八綱辨證為「辨證論治」的主要基礎,力矯偏方為尚的流弊。
   馬光亞曾說過「仲景宜乎後世尊為醫中之聖,因其傷寒論、金匱,奠定了八綱辨證的始基」。他在台提出「辨證論治」為診療的基準,以八綱(陰陽、表裏、寒熱、虛實)對千變萬化的疾病,進行分析與歸納,通過辨證思考,為各科臨床辨證,提出高度準確的判斷。而「證」有各種各樣的不同,要仔細辨別其不同之處,他提出四點:
  1. 辨體質:如風濕關節痛,體實者,儘可用驅病之藥;體弱者,需兼調氣血,補虛為主,輔以驅邪;或驅邪扶正兼施。
  2. 辨年齡、性別:如常見之感冒,以老人生理退化而言,若一味溫散,過散,可能致漏汗或虛脫;過溫,恐引動痰火而中風;過用寒涼,則易損脾胃。婦人則慮其經帶與胎前產後;小兒亦有其注意事項。
  3. 辨地域與氣候:北地多乾寒,南方多溫熱,西南則兼濕,地域不同,辨證之思維有別。而春多風氣,夏多暑(兼濕),秋化燥,冬為寒等節令之氣的影響,亦須注意。乃至晚近冷氣流行,改變我人之生活起居,在馬光亞的辨證處方中,皆有明顯考量。
  4. 辨疾病的初、中、末期,發展病程不同,治法亦各異:其他尚有相雜、相兼之情狀。「證」不易辨認,微茫之間,有天壤之別,似同而實異,稍有疏忽,即可能鑄成錯誤,醫者不可不愼。〈註18〉

二、擅用溫病方,突出溫病學方藥在臺灣溫熱地域的成效。
   自三十八歲入台,迄六十歲治癒熱入心包而昏厥二十日的廖仲琴大使後,馬光亞駕馭溫病方藥的技巧日臻成熟,將之運用於各種類型的疾病,亦廣收良效。
   雖然傷寒學派與溫病學派,在歷史上長期存在著爭論,但馬光亞認為,傷寒學說是溫病學說的基礎,溫病學說是傷寒學說的發展,都是診療外感熱病的總結。他舉近人尤學周的說法:「從傷寒進化到溫病,是經驗產生的結果」,而他也是到了臺灣,才用心研究溫病,是臨床發現有此需要。〈註19〉
   他認為溫病的臨床,要照葉天士所講的衛、氣、營、血四階段辨證,辨舌最重要,脈象與證候要合參。

三﹑擷取傳統醫學中診治肝病的理法,結合多年臨床經驗,彙集為「中醫如何診治肝病」一書,為臺灣肝病的辨證分型治療,立下明確的指導方針。
   他自述,來診病人中約十分之一為肝病患者,對於不少同胞遭失治或誤治,甚為痛惜,故退休後再寫一本書,希望大家認識傳統醫學的妙用。他將肝病分型辨證,強調脈、證與八綱辨證在診療肝病中的重要。並選錄相關古籍,如仲景傷寒論、金匱要略及仲景後諸醫家對肝病的論述,作出評析與說明。
   他治肝病,頗注重培本固元;其次,隨病程發展,而加減更方。理、法、方、藥,靈動多變,不拘一家一法,平淡中見其扎實功力。

四﹑擅用古方,不拘泥古方,精研發展古方,反對套用成方。馬光亞擅用古方,但自述,「我們用古方,不是一成不變,而要根據證情,隨時變通。」
   他反對套用成方,因中醫臨床,「要先議病,後議藥,證未辨明,信手開方,必生禍害。古人留下的成方,用之得當,確實有效」。
  他臨床數十年,很少時間離開病人,亦很少時間拋開書本,臨床用之有效之方,都作成歌訣,不時誦之,臨床選方有左右逢源之妙,經常整合數方精要為一方用之。博聞強記如他,熟捻各方出處,每令後生嘆服。

五﹑斟酌採用本地生藥草,與古典方藥冶於一爐。
   他自幼受環境影響,是民間起來的醫生,喜將生藥草和入方中,亦常收捷效。但不是熟悉的生草藥,絕不輕易試用。如熱鬱瘀結之肝腫肋痛,他用扛香藤一兩、金針兩半,和入方藥中,出入加減,卒收全效。〈註20〉
   晚年,他時用白龍船花根、金剛篡、蒲薑根、玉蜀鬚、牡荊根等入藥,並訂閱「自然保健」雜誌,時時接觸生藥草的知識,活到老,學到老的熱忱,令人嘆服。

六﹑臨證特色
(一)、虛證,當補則補;認為中醫的補陽法,西醫望塵莫及,是中醫的特色。
  某些虛寒或寒瘀證,用溫通、溫化,如附子理中湯、實脾飲、真武湯、苓桂朮甘湯、小建中湯等,取效甚宏。
(二)、絕不動輒用補。
   他自述治小兒,常見咳嗽、咽痛,連綿不愈,多是不斷進補,雞肉燉紅棗、服人參,致生內熱所致。對這類患者,除非真正體虛,多用涼隔散加桔梗、枳殼、桑皮、杏仁等,大便不秘去硝黃,取效甚佳,服後不易感冒。〈註21〉
   常見久咳久喘,多由藥誤而成。凡表邪侵襲,首先犯肺,不先解表,有寒未去寒,有熱未清熱,咳輕者必重,喘輕者必日甚。
   尤其是常服補藥者,外感在身,亦不停進補,只想服藥止咳止喘,病邪固結,咳喘怎會停止?肺主氣,非虛而服補藥,氣必壅閉,如有外邪,更是開門揖盜,自然成痼疾。他常勸人不要輕易服補藥,自己也是連牛、羊肉都不沾,卻愛吃俗賤的空心菜。
(三)、精於辨證,四診合參,結合天時、地理,四時用藥,各有巧妙。
   馬光亞看病必四診合參,他「臨診叫病人先在掛號單上,將病情簡單寫出,病人太多,時間亦不容許從容論脈;診斷先從望到問,然後從脈去推敲,結果自然準確」。
   他絕不僅憑脈知證,微茫之間,診脈並不完全可靠,必須兼顧其他三診,才能明確斷證。曾有舌苔厚膩的病人,屬於陰虛痰火型,他用六味地黃丸,舌苔即化,可見一斑。另如夏多暑熱、暑濕,用藥必先慮及節令大氣,如室女夏暑閉經,惟膝蓋見紅疹,他用當歸拈痛湯加減,先升後降,月水即至。
   湘南與寶島氣候、地理環境不同,以致他用藥方向丕變;然即使大環境如此,亦有處寶島,而體質極寒極虛者,用藥之通權達變,全賴醫者靈明間的巧思決之。
(四)、善用行氣藥,樞機不利之疾,西醫束手,中醫最是擅長;不論氣滯、氣陷、氣虛、氣脫、氣閉,應手輒愈。
   行氣、化氣、升氣、降氣、補氣俱是中醫之長,他說:「中醫善用氣藥,許多古方皆有氣藥,最常用治外感的香蘇散,四味中,陳皮、香附二味是氣藥,氣藥有宣通之效,對神經有影響力,值得深入研究」。〈註22〉他曾用古方大異香散加減,僅一帖治癒右腹劇痛九日,西醫束手的病患,認為是宿滯為患,氣鬱不散所致。〈註23〉
  其他治療肝病、腹瀉等腸胃消化道疾病,亦多有用氣藥取效者。

伍、馬光亞對中醫學術之貢獻與影響
一、 確立「辨證論治」的治病綱領,對臺灣中醫界起了廣泛的影響作用。
   現代醫學以「辨病」為主,對某些疾病在診斷上卻作不出實際的結論;有些疾病可作出精細的診斷,卻無有效的藥物對治。而中醫可用四診,按八綱論斷,這是中醫迄今能存在的核心價值。馬光亞的觀點雖是繼承前人經驗而來,卻曾在當時中醫基礎觀念不夠普遍的情形下(密方充斥、只知某病用某藥),引起一些討論。
   但透過他多年來的臨床實例驗證及著作流通,終於使「辨證論治」成為中醫界共同認定的指標。
二、 獻身中醫教育,編寫教材;並將臨床經驗,詳實載錄成書,澤及學院內外的中醫學徒。
   中國醫藥學院中醫系創立早期,蓽路藍縷,各科教材倉促編定,編輯要點曾明定,可引用國內外中醫書籍。〈註24〉所以,「中醫診斷學」一書裏,有部分爰引他人資料,此乃當時時空阻隔,且兼時間緊迫,不得不然。除了此書,其他諸多臨床著作,均見馬老毫不藏私地公佈其試誤與所得,一代醫家,休容有度,由此可見。

三、 在中醫附設醫院臨診,以迄晚期住院會診,讓各界見識到中醫藥的妙用,並開啟「中西醫共治」的先河。
   馬光亞對發揚傳統中醫充滿拚了命的熱情,雖然年歲已高,但只要有能讓中醫發揮的地方,以及有助後進學生提升臨床水準的,皆全力以赴;也虧得他醫術高明,才讓西醫願意共同會診。他曾說過,能中西醫會診是最好的,否則病人吃了西藥,又看中醫,中西藥在中西醫彼此不知情的情形下,不知是否有過用、誤判的狀況?
   他也認為,以後的中醫,除了精於「辨證」,最好也能理解西醫的「辨病」,互為「彙通」,才能作「完備的醫師」。〈註25〉
四、 以中醫為志業的精誠,以及不忮不求的雋美人格,形成一種吸引後人「踵其足而進」的迷人氛圍,可謂「典型在夙昔」。
   雖然馬光亞總是說,「當醫生是很苦的」,但他早年浸潤在詩、書、畫、印刻、典籍裏,所涵蘊出的人文氣質,卻讓他對中醫洋溢著一種幾乎以生命獻祭的熱情,至死方休(在他走前的一刻,他還在等候約診的老病人),且一生無甚所求;這在現今功利主義掛帥的社會,可說幾成絕響了—他塑立了一種現世罕見的醫者風格,足以為後人楷模。

陸、未盡的志業─對中醫未來發展的冀望與憂慮
一、 中西醫學應互相截長補短,互為彙通;但中醫使用儀器,僅為印證。
   中西醫學在根本上是不同的,若在同一個醫院服務病患,精神上是合作的,在執行業務時,要互相信任,不能彼此輕視,更不能互相攻詰。最重要的是,要互敬其長。
   中醫的診斷與治療,多本於古人的經驗,由望聞問切而來,中醫使用儀器,僅為印證之用;而有些證候,用最新最進步的儀器和方法檢查,卻找不出病,病人痛苦莫名。有些是已查知病的結果,卻無效藥可用。這兩類西醫無法治的病,中醫都可以治。中醫應學習西醫,促使傳統醫學更有用;但也希望新醫學能接納傳統醫學可取之處。〈註26〉

二、 中藥應講求炮製與材質,才能發揮療效。
   馬光亞為中藥店學徒出身,對藥的品質與炮製非常注重。古人用藥,性寒者,炒之以減其寒,如白芍、黃柏、黃芩之類;烈者,炒之以減其烈,如南星。古人對用藥之制法,甚為認真,是從實踐中得來的經驗,藥房配藥如訛誤或制法不切實,會危及人之健康。
   他在「中風與昏厥之辨證治驗」中提到,「現在各醫院診所,用藥行招標制,真是笑話,藥是為人治病的,貨真價實才合乎需要,現在變成商業化了,…」,這會傷害到中醫的前途,望大家慎之。〈註27〉

重視藥材是否道地〈2004.04攝於建中堂中醫診所〉

三、 中醫的特長在辨證、在醫理,不全在藥;但現代生技研究,卻僅取藥而用之,這是很危險的。
   馬光亞認為,「藥在臨床方面,十分重要,病看對了,沒有好的藥物,也不會產生確實的效果;但一定要研究醫理,不知醫理,使用藥物時會發生錯誤」。
  「我參加過幾次由西醫主持的會議,他們只問我們有什麼方藥,不讓我們參與診斷。豈不知我們看病,先有辨證,認清了證,然後才開方治療」。〈註28〉
  「早期大陸官方曾叫全國各地醫生公佈密方,沒有理論基礎支撐,密方也不過是一堆廢紙」。〈註29〉

四、 應重視基礎理論,熟讀經典,才能尊定精於辨證的基礎。
   「理、法、方、藥」,「理」為基礎,若只讀了湯頭歌訣,便能開方治病,豈不視人命如兒戲?學中醫應重視基礎理論的研究,熟讀幾部經典,理、法皆備,再廣而及方、藥,辨證才能有所準則。

五、 現代中醫無法接觸重大急症,無法進行第一線的研究,這對中醫的進步與發展,大有妨礙。
  「中醫不會滅絕,但我對中醫的前途並不樂觀。大家不知中醫學問的深淺,有些病不讓中醫過問,如現在流行的『登革熱』,這依中國醫學應有治療之法。『登革熱』到底是什麼熱,可根據我們的醫學,診斷治療。可是我們沒有機會接觸病患,無從下手,無法研究,不明其底細,現又有一些新見疾病,如愛滋病之類,西醫認為我們不能診治,只問我們要藥方,這樣,中醫的前途,不是難現光明嗎?」〈註30〉

柒、注釋及參考書目
註1 張文康主編、梁明達整理:中醫臨床家馬光亞,中國中醫藥出版社,北京2001。
註2 楚戈主編:馬光亞作品集,馬光亞自費刊印,臺北2000:P. 24。
註3 李璧如、韓豐隆主編:浮生九十,馬光亞自費刊印,臺北2003:P.40。
註4 馬光亞:我少時學習的環境,未刊印,手稿影本。 
註5 楚戈主編:浮生八七自繪—馬光亞作品集,馬光亞自費刊印,臺北2000:P. 14~15。
註6 馬光亞:我堅守的志業與長遠的追思—臺北臨床三十年,知音出版社,臺北1981:P.293。
註7 馬光亞:我堅守的志業與長遠的追思—臺北臨床三十年,知音出版社,臺北1981:P.294。
註8 馬光亞:書到用時方恨少—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集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7~10。
註9 馬光亞:中風與昏厥之辨證與治驗,九思出版社,臺北1996:P.113~121。
註10 馬光亞:我說我心上的話—中風與昏厥之辨證與治驗,九思出版社,臺北1996:P.9。
註11 馬光亞:臨床從臺北分身到台中—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集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118。
註12 李璧如、韓豐隆主編:浮生九十,馬光亞自費刊印,臺北2003:P.41。
註13 馬光亞:書到用時方恨少—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集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11。
註14 病患廖某某,四十五歲,病歷號002244,2003年8月求診,至2004年春檢查,癌腫消失。 
註16 馬光亞:中醫如何治療肝病,九思出版社,臺北1998:P.20。
註17 馬光亞:八十感懷八首—馬光亞詩畫選,馬光亞自費刊印,臺北1993:P. 11。
註18 馬光亞:淺談八綱辨證—臨床辨證與經驗實錄,知音出版社,臺北1993:P.26。
註19 馬光亞:書到用時方恨少—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集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9。
註20 馬光亞:肝炎的療法與治驗—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集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85。
註21 馬光亞:最初偏重氣喘鼻炎的研究治療—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20。
註22 馬光亞:中風辨證與臨床經驗-臨床辨證與經驗實錄,知音出版社,臺北1993:P.153。
註23 馬光亞:我的腳步踏上了醫學教育界-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集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124。
註24 鄭通和:部編中醫大學用書編輯要點-序「中醫診斷學」,國立編譯館,臺北1975:P.4。
註25 馬光亞:畢業紀念冊的題辭—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集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138。
註26 馬光亞:中醫的前途—臺北臨床三十年正續集合訂本(續集),知音出版社,臺北1998:P.129。
註27 馬光亞:我說我心上的話—中風與昏厥之辨證與治驗,九思出版社,臺北1996:P.17。
註28 馬光亞:我說我心上的話—中風與昏厥之辨證與治驗,九思出版社,臺北1996:P.16。
註29 馬光亞:我說我心上的話—中風與昏厥之辨證與治驗,九思出版社,臺北1996:P.18。
註30 馬光亞:我說我心上的話—中風與昏厥之辨證與治驗,九思出版社,臺北1996:P.16。

 

 

2012年3月17日 星期六

最後的身影、最後的路…

  從年前到年後,病人患慢性病的老爸爸,發燒住院送進加護病房,卻查不出「發炎」的真正原因。感冒引起肺水腫,搞得幾乎無法呼吸,只好插管,裝臨時的心臟節律器,調節呼吸,之後才開刀裝正式的心臟節律器,裝好後卻發現心臟還是跳得太慢。
  折騰了20幾天,全家人仰馬翻,患糖尿病的母親更是面腫、肩肘腕髖膝踝關節皆痛,還漏尿。廁所尿騷味薰人,她卻裝沒事。
  另一位服務加護病房的病人說,最近天冷,一連來了五位安養院送來的的老人,每個人身上都有感染的問題。我說,是褥瘡嗎?她說,是。
  有人從肥滋滋的七十幾公斤送進安養中心,要不了幾個月,竟然剩下30幾公斤,不僅褥瘡累累,腳枯如鳥骨,連趾頭都黑掉了。
  住院當然有一堆親戚來探病,人還活著,那口氣還在嘛。家屬見人來,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哇嘛金ㄣ甘哪…」;訪客走了,竟然換個嘴臉,對病人說「啊哩妹死,嘛卡緊咧,麥ㄊㄨㄚ偲連…」
  正在幫老人換藥的病人說,我真想甩她一巴掌…

  這是老後無奈處境的寫真嗎?老年什麼最重要?老本、老伴、老友。其中最重要的是老本,包括健康(身心)、養老金以及可給予適當支援的各種網絡。
  貧病固然堪憐,但許多老人的心病更是形同禁錮自己的牢房。「愁、怨、恨、怒」,像老糞坑旁的垢膩,巴著不放,儘看人不順眼,這種老人誰敢理他啊?他的病是咎由自取。
  另一種老人卻是受累於家人,尤其子女不肖,「養不教父之過」,老來得承擔後果。有人說,我們年輕時,並沒有這樣對待父母;我也不喝不嫖不賭,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孩子?話是沒錯,但大家沒想到的是,事件儘管不同,「不面對現實」、「酗溺」的本質,卻如出一轍。莠苗初萌時,沒有及早斬除,這是為人父母的責任!
  話雖如此,如今年紀已大,卻還牽掛不止,搞到憂煩成疾,這最大的病不在肉體,卻是在心的愚癡與無明啊!
  每個人都會老,也都有死的那一天。人生在世,如何叱吒風雲、功名富貴,都是過眼雲煙;繁華如夢,遲早過去。最重要的其實是,最後的那一刻,你是怎麼走的?是病苦愁怨、身不由己,害怕莫名混沌地走?還是健康到老,時間一到,清醒平和、瀟灑輕快地走?這才是此生功夫最徹底的關鍵所在啊!
  多年前,看到這篇「三昧真火入涅槃--老實修行的具行法師」,為之心儀不已,再沒有一種走法,比這更徹底灑脫了!這是何等了不得的修為與功夫!日後我也要這樣,自行處理,乾乾淨淨,不留痕跡!(18/Feb./2012)

※三昧真火入涅槃--老實修行的具行法師
枯腸欲斷只呼天,痛惜禪人殞少年,數載名山參偈遍。歸來念佛荷鋤邊;
助興梵剎同艱苦,密行功圓上品蓮,燃臂藥王真供養,孔悲顏歿尚悽然。
活到於今心更寒,惟師超逸不相干,人當末劫多緣累,君至臨終一火完;
世念難忘蔬菜熟,西歸且尚夕陽邊,傷心老淚揮無盡,一磬留音示妙緣。
--虛雲老和尚追悼其徒具行禪人生西詩--

   清光緒三十三年,一位其貌不揚的鄉拙青年,穿著一身襤褸的鄉下土裝,來到雞足山祝聖寺求見虛雲長老。住持祝聖和尚問他:「你是誰?求見虛老做什麼?」
   那鄉拙青年說:「我今年二十歲,是雲南鹽源人氏,從小父母雙亡,孤苦無依,族人將我入贅曾氏,從此以曾為姓,寄籍賓川縣。如今因為家鄉鬧饑失收,無人僱用我種田,我家貧苦,又有兩個兒子,我養不活家小,無計可施。聽說虛雲老和尚在雞足山修建祝聖寺,僱用苦力泥水工人,我走投無路,只好來求虛雲老和尚收留我在此做工,賺取些少工錢養活家口。」
   祝聖老和尚惻然說:「你若不嫌我們工錢低微,你就在本寺住下做工罷!虛老是最慈悲的,這等小事,你也不用去見他老人家,他沒有不答應的。」
  「多謝大和尚!」那青年跪拜。
  「你叫什麼名字呢?」
  「家人叫我阿便!」
  「很好!」老和尚說:「阿便!你就到後面柴房去住罷!」
   阿便自去柴房住下。他十分勤勞,每日天未亮就起來,不用人吩咐,自己發心開墾種菜,施肥澆水。他本是穡稼佃戶,這些耕種事務,做得頭頭是道,他又自動去出力挑土抬石幫助修廟,從早做到天黑,從不休息,也從不講話,別人跟他說話,他都聽不見。
  「聾子!」別人都這樣稱他,反而不叫他名字了,阿便不以為忤,從不爭辯。
   阿便來做工一個多月,有一天,他老婆抱著孩子來找他了,妻弟也同來了,岳母子姪,一大批人七八口,擠滿了柴房,七嘴八舌。
   聖空和尚聞報,慌忙來說:「阿便!我收留你做工,你卻怎麼把老婆孩子也帶到廟裡來住了呢?這是佛寺,不可以住婦女家眷的!」
   阿便說:「我不要他們來,但是,地主來收回土地,把全家趕出來,沒處可投奔。」
   聖空說:「這可怎麼辦?那有佛寺可以收留婦女家眷的道理?」他和阿便說著話,沒想到虛雲老和尚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菜園柴房門口了。
  「聖空法師!」虛雲說:「他們一家無家可歸,又苦又窮,就讓他們都在本寺住下吧!」
   聖空慌忙說:「師父!佛寺怎可收容婦女呢?」
  虛雲說:「這是收容難民,情況不同!你只叫他們在寺院後山另搭一座茅棚居住就行了!  阿便喜歡住菜園茅屋也好!喜歡回後山住也可以!你就讓他們全家在本寺做工罷!」
   那一家八口都感激不盡,不住叩拜道謝。
   虛雲說:「你們不用謝我!這也是彼此互助,我們也缺人手,你們若不嫌本寺生活清苦,就跟我們出家人一起吃大鍋飯罷!我們有什麼大家就吃什麼,有飯吃飯,沒飯喝粥。」
   阿便感激流涕,叩頭說:「老師父,您老人家救了我一家性命了!」
   虛雲說:「阿便,快別這樣說,人類是應該互助的,佛門弟子更應助人!」
阿便全家八口從此都在祝聖寺做雜工,個個感激虛雲,人人勤懇,把後山開墾成了一畦一畦的菜圃,種得又肥又大的白菜和各種菜蔬豆子瓜果,供應全寺,又把全寺整理打掃得一塵不染,阿便自己住在茅蓬,不與妻室同居。
   兩年轉瞬過去,阿便那天趁著虛雲來山巡視,就跪倒叩頭,叩個沒停。
   虛雲說:「阿便,你要什麼?」
  「老師父!求您老人家教我念佛吧!我這樣笨,又一字不識,不會念佛!」
  「你卻要念佛做什麼?」
   阿便說:「我今世這麼辛苦這麼蠢,必是前生做了什麼孽又不會修行,所以,今生想學佛修道,以求來生勿再淪落啊!」
   虛雲微笑道:「你想要怎樣修?」
   阿便說:「我不識字,又醜陋,又蠢材!我那知道要怎樣修?只求老師父教我簡便容易的方法罷,我常聽師父講經,講得深奧,我一句也不懂,不過聽師父您說,只要一心不亂,勤念佛號也可得生西方。師父您就教我唸佛號罷!」
   虛雲說:「阿便,你已經一心專誠,真是難能可貴!我就教你唸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我教你淨土法門罷!」
   阿便叩謝。虛雲教了他怎樣勤唸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他從此就自己屏息諸緣,一心念佛,日夜不停。就是日間種菜鋤土,也心念佛號不輟。

   光緒元年,虛雲老和尚運龍藏大經回山之後,舉行傳戒,阿便也來求戒出家,那時他才二十一歲。
   虛雲說:「你要出家受具足戒!很好,我知你至虔,念佛極精勤,但是你還有家眷呢!你怎樣處理?」
   阿便說:「我們一家八口老小都約好了,今日都來落髮出家修行,務乞師父恩准才好!」
  「阿彌陀佛!難得!難得!」虛雲說:「甚勝因緣!好!好!好孩子!我准你!」
   虛雲望著座下這個狂喜地不住叩頭的青年,依稀看到了自己當年在鼓山湧泉寺跪求妙蓮長老傳戒,老人的熱淚湧現了。他有多少的感觸啊!六十五個年頭過去了!往事依稀!如夢境!猛回頭,卻在何處?幾十年來,東飄西盪,也曾傳戒弟子不少,怎料到,奇蹟卻應在這個面貌醜陋的貧苦青年?
   虛雲出神地俯望著青年,竟忘了喚他止拜,任由他不住地叩拜,何只三跪九叩?怕不叩了一百個頭!
   阿便拙於言詞,感激得說不出話來,感激得只是流淚!只是叩拜!
   虛雲從阿便身上找到自己當年的影子,再細看,阿便是阿便,虛雲是虛雲!
  「請起來吧!」虛雲微笑說:「不用拜這麼多!你多拜我,就不如多拜佛才對!」
   怎麼說得他聽?這樸拙的青年又拜了許多才肯起來。
  「阿便!」虛雲說:「從今起,你把名字改為日辯!『辯』與你原名便』字同音,我等你具足戒後,另外賜你法名。」
  「日辯」阿便歡喜無限:「我就是日辯!」
  「只是一個代名!」虛雲說:「你並不是日辯,你也不是阿便!」
  「師父!我聽不懂!」日辯茫然地仰望。
  「我也不是虛雲,虛雲也不是我!」老人說:「你懂嗎?」
  「還是不懂!」
   虛雲說:「我教你念佛,我也教你打坐,現在我要教你知道你不是你!我要你做到心中覺悟!『我不是我』。心中無我,破我執!而又無所求,則自然得,明白嗎?」
  「還是不明白!」
  「你慢慢地學,漸漸就能體會的。」虛雲說:「我知道你精勤不懈念佛,一心繫念!許多人都不及你!這也是你的品質樸拙的好處。聰明人太聰明了,反被聰明誤!往往不能精勤一心修行!日辯!好孩子,你這樣很好,不要自卑而生退心!也不要去學人家聰明人。」
   「我本來就是愚笨,學也學不來聰明的。」
   「愚笨才好!」虛雲說:「你不會被聰明誤了!」

    傳具足戒之後,虛雲賜他法名為「具行」。從此他成為具行和尚了!具行剃度改穿僧衣,每日自動作各種勞役,種菜、施肥、挑糞、擔土、打掃…,一如未傳戒之時,他專誠一心勤念阿彌陀佛與觀世音菩薩,也不和任何人講話,他耳患重聽,一般人都稱之為「聾子和尚」。
   苦修到了民國四年,他越發耳聾,也越發沈默了,他無論種菜或做工,無時都在心中念佛,誰喊他他也聽不見。
   虛雲那天喚他來說:「具行!你苦修了四年,境界已不錯了,但是見識太少,你現在應該下山出外參學去!你應參拜天下名山道場,將來你願回來就回來,若另有好機緣,也可隨緣行止!」
   具行泣拜:「師父!弟子不去!」
  「為什麼不去?」
  「弟子要一輩子服伺師父您老人家!」
   虛雲心中一酸,可是裝起了怒容,叱道:「去!我怎麼教你無我破執?你忘了?快去!我用不著你服侍!」
   具行不敢抗命,哭著收拾行裝,虛雲送他到山門之時,看這青年和尚的依依不捨的樣子,他心中也難過了。可是他知道絕不能流露出來,免得害了徒弟傷感落入痴執,於是虛雲只是淡淡地說:「你去吧!我們有緣再會!」
   具行一笠一杖,正像虛雲當年一樣子,上路朝拜各處名山去了!

   民國九年,虛雲開始重建雲棲寺,具行和尚突然回來了,拜倒在虛雲老和尚面前。
  「師父!我回來了!」
   虛雲驚喜得很:「你回來了?好極了!你這出去參學,遊了些什麼名山?怎麼又回來了呢?」
   具行說:「天下各處名山都大略去過了,也不外如是!聽人說師父在此重修華亭寺,我知道師父缺人手,我就回來了。」
  「你回來甚好!你打算回來做什麼事呢?」
  「師父,我又蠢又笨,又不識字,我能做什麼大事?總不外是侍候師父,兼做些人家做不來、不願做的笨重低下工役罷了!」
   虛雲說:「你既如此發心苦修,很好!你就住在雲棲寺和勝因寺兩處罷!」又問:「這次回來,你去雞足山探視你家未?」
   具行說:「沒有!我不去了!」
  「為什麼?」
   具行說:「大家都出了家修行,有什麼好眷戀的?」
  「見見也不妨!」
   具行搖頭:「不去!不去!」
   他從此就在兩寺每日辛勤勞作,舉凡挖土、搬石、築牆、蓋房子、種菜、種樹、砍樹、取柴草、割禾打稻穀、犁田、除草、打掃、挑糞、施肥、炊事、劈柴……一切最勞苦的工作,他都自動勤作了!無一分鐘閒暇,亦無一刻不在心中念佛!一面作活,一面念佛,有時候他替師父或同參補衣,也是一針一句佛號。到了晚上,他就念金剛經、藥師經、淨土諸經,一字一拜;早上,黎明大鐘響,他總是頭一個上殿參加課誦,他的精勤苦修,真是全寺第一!他卻是又聾又像啞子,一句不開口。
   虛雲觀察具行,覺得異常欣慰;他知道這個青年人的進境已經十倍百倍於任何僧人了!修蓋海會塔之時,虛雲看工,具行挑擔石塊和砌牆,見到虛雲老和尚,他突然開口說話了,像個小孩子般天真地說:
   「師父!將來海會塔蓋成,我來守塔好嗎?」
   虛雲望著具行,不立即回答,他知道這句話是讖語!他知道具行就快要化去了!
   「好麼?」具行繼續追問:「師父!好麼?」
   虛雲心中一酸,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勉強點頭說:「好罷!」
   「謝謝師父!」
   「一切隨緣啊!」虛雲說:「不可強求!」
   「知道了!」
    然後,虛雲特許具行擔任這一年春戒的尊證。
    受戒弟子請具行開示。具行說:「我半路出家,一字不識,但知念一句阿彌陀佛而已!」
   虛雲點頭嗟嘆,心說:「但知念一句阿彌陀佛,只要都像他這樣精勤不懈,一句也就足以成就了啊!倘若自恃聰明,心念紛歧,縱念萬卷經,又有何用?想不到,這孩子進境如此神速,他比誰都先證正果了!」
   往事重現虛雲心頭,他知道具行這次售衣,供養大眾就要西去了!
   這一夜他為具行念經,具行來叩門,進來叩安。
  「師父!弟子要去了!特來叩辭!」具行拜伏在地,悲泣難抑:「弟子去後,誰來侍候師父?」
   虛雲說:「好孩子!你該怎麼辦你的事,你就去辦罷!不要因我誤了你的大事!」
  「師父……」具行哽咽難言:「師父……」
  「快去!」虛雲說:「我在這裡念經助你!」
   具行再拜,然後離去,他一逕向寺後的後園去了。

   入夜,監院法師點名查房,發現具行不在。
  「具行呢?」監院說:「怎麼不見了?他昨天請大家吃一餐,莫非今天下山走了?你們大家快去找!」
   眾僧把全寺找了個遍,那找得到人影?
   有一僧說:「敢情他昨日齋眾是訣別?今晚卻偷偷下山逃去還俗接老婆了!」
   另僧說:「快別胡說吧!具行不是這等人!他若要叛道,怎麼還回寺來做這幾年苦工呢?他雲遊在外,若要還俗不早就還了?」「說的是!」眾僧都說:「我們休要在背後謗毀具行法師!罪過!罪過!」
   監院說:「你們在這裡亂講什麼?還不再尋?我怕他是挨不得苦,尋了短見!快尋!」
一僧說:「我看他斷不會怕吃苦去尋短見,多半是跑到廣東去投考黃埔軍校了!」
   此語真是太突然,使大家都愕然問:「什麼軍校?」
   那僧說:「如今孫中山先生在廣州黃埔開辦軍校,以蔣介石先生為校長,招考全國智識青年參加革命陣營,各省青年去報考的已經有三千多名了!就只有貴州都督周西成不准青年出境去報名,人家連北方的青年都紛紛南下去報考呀!聽說只取三百人!具行法師向來苦為人,又是個血性男兒,莫非也去報考?」
   有人說:「不會!人家招考軍校學生只限十八歲到二十四歲,具行已經四十多歲啦!」
   監院說:「別再多說了!再找!」找到菜寮,門卻是鎖住的,窗口望進去,沒有人影,眾人一面叫喊:「具行!具行!」來到後面菜園,忽見晒坪那邊閃起一陣強烈白光!一連閃了幾次,照耀得全園光明,直沖夜空!白光眩目。
  「這是什麼光?」眾人無不嚇得心驚膽顫。住在寺外村民都看見了,眾人多是往時逃災來投奔虛雲的,災後也無處可去,紛紛留下來聚居,成了村落,這些村民素感虛雲的恩德,今晚初更剛過,眾人未睡,正在乘涼,在瓜棚豆架之下講鬼講狐,忽然寺內白光沖天,使人目眩,眾村民大驚。
  「不好了!佛寺失火啦!」大家叫了起來:「快去救虛雲老和尚出險!」
   村民好幾百人,奔入寺內,一個和尚也不見!眾人慌得亂喊:「虛老!虛老!您在那裡!」
   村人們一面找虛雲,一面要救火,卻又不見有火,找到後園來,看到了那批和尚在那裡發呆。
  「火在哪裡?」村人們大叫:「虛老他老人家呢?你們怎麼都在此?」
  「那裡有火?」和尚們也給嚇慌了!「火呢?」
  「我們在外面看見寺裡沖天白光!」村人們說:「只道是火燒寺院了,趕來救虛老!」
  「沒有火呀!」修圓和尚說:「白光一閃一閃是有的,倒不是火,喏!白光在晒坪那邊升起的。」
   眾僧與村民趕到晒坪一看,點了幾支火把,照耀全坪!
  「啊!具行法師!」修圓叫起來:「原來你在此地!害我們找得好苦!你在做什麼?」
   眾人也都看見了!具行和尚端端正正,合十趺足而坐,巍然不動,眼睛半合,面帶微笑,不理不睬眾人。
  「具行!」修圓欲待上前去拉他。
  「慢著!」虛雲老和尚已經由另一批僧眾與村人簇擁而至了,他老遠便看見具行端坐,他慌忙喝住眾人:「你們不許擅動具行!你們走開些!」
   眾人慌忙讓開,虛雲扶杖來到具行面前,向眾人說:「具行已經坐化了!他自身噴出三昧真火,把自己燒成了灰!剛才你們看見的白光閃閃,就是他的真火之光!我在禪房為他助念,感到全身發燒,就知道他已經成功了!怕你們不知道而亂動他,連忙趕來……」
   眾人不論僧俗,聽師父一說,無不驚詫萬分,細看具行和尚,卻仍然是身披袈裟,趺坐面向西方,左手執磬,右手執木魚!面色如生,笑容和藹,只少了呼吸起伏動靜。
  「這…真的是…自發真火化了麼?」眾人都不敢相信:「這分明是個活生生的具行和尚嘛!」
   虛雲說:「你們不要走近,恐怕衣帶生風震動,他全身灰燼倒傾!你們走開些!」虛雲獨自上前再細看,火把照耀之下,只見具行的木魚其木柄早已化了灰燼,磬柄也成焦炭,但是具行的全身和袈裟依然未變,其餘,只見僧鞋也成了灰。坐處的幾紮稻桿子和蒲團早就成灰燼了。
   眾人都又驚疑,又歡喜,個個合掌念佛。
  「具行!」虛雲跪下合掌而拜說:「恭喜你了!你已經修成破我執,得證大阿羅漢果!以你瑞相法身示世,證無生法忍之圓滿檀波羅蜜!請受虛雲三拜!」虛雲以師尊身分,對徒弟具行下拜!眾人當然也跟著叩拜了!
  「具行啊!」虛雲忽然老淚縱流,哽咽道:「為師好為你歡喜!我還不及你的功行啊!將來欲求你的境界,也還萬無可能啊!」虛雲拜罷,具行遺蛻忽然放出陣陣奇異的芳香!眾人都嗅聞得到類似檀香的這種異香,又像仙蘭!大家都感動得流淚,個個念佛!
 「具行啊!」虛雲祝道:「你且多保持瑞相一天,待明天為師請都督和昆明社會人士,還有新聞界都來瞻仰你法身,讓記者攝影留下一影,以傳於世助宏佛法!」
   虛雲又吩咐:「你們今夜須派人輪流值更看守具行法身!勿讓人畜觸碰!不許大聲震動!」
  「遵命!」眾僧連忙回答。
   省督唐繼堯、財政廳長王竹村、水利局長張拙仙……次日聞報,都趕來了。昆明日報攝影記者也跟來了,還有各大員的家屬、社會賢達、昆明的佛教徒緇素,全都來參拜!真是轟動了全昆明;數萬人絡繹登山來拜,人人感動,個個稱奇!昆明日報刊出頭條大新聞和照片,轟動全雲南。
  「誰說沒有佛法呢?誰說修不成佛菩薩呢?」人人都說:「看!具行上人不就是最好的佛法證據麼?」
  「這也奇怪!」唐繼堯說:「若說具行是取稻草自焚,卻又怎會把全身燒成了灰也不倒下?又怎會仍然保持原來形貌呢?袈裟又怎不成灰呢?分明這不是凡火燒成的了!」
   虛雲說:「具行法師是由心內發出三昧真火,把自身焚化的,才有此瑞相奇蹟!」
   唐繼堯說:「奇異極了!磬魚的柄都已成了焦炭火灰呀!師父!他的全身果然都是灰麼?」
   虛雲說:「是的!」就向具行祝拜:「具行!你的功德圓滿了!請讓我們送你入海會塔罷!」
   虛雲伸手,顫顫巍巍,取下具行手中的小磬,又祝道:「具行啊!具行!密行功圓,一磬留音!為師一敲磬,你可以放心西去罷!」虛雲輕敲殘磬,清脆的磬聲三響才過,突然地,具行的全身震動,化作灰燼而傾倒了!
   虛雲跪下合掌而拜,唐繼堯與觀眾數千也都跪下叩拜!「阿彌陀佛!」
   人人都感動得熱淚盈眶:「阿彌陀佛!」虛雲早已淚水奔流滿面了,他也分不清那是悲傷或是歡喜了!
  「具行啊!我痛惜禪人殞少年,孔悲顏歿!此情曷似?具行啊!你密行功圓上品蓮,燃臂藥王真供養……人當末法多緣劫,君至臨終一火完!世事變幻,妖魔將興,佛法大劫將臨!為師將來還須應劫啊!具行啊!你歸來念佛荷鋤邊,助興梵剎同艱苦!我們世念難忘蔬菜熟!人人都受過你的菜蔬佈施啊!如今你西歸向夕陽!我怎能禁傷心老淚流無盡?今日你一磬示妙緣!具行啊!為師恭送你了!」
   虛雲痛哭。「為什麼要哭呢?」他自問:「我該為他歡喜才是啊!」
   可是,人總是有情生啊!夕陽殘照中,萬人落淚!白頭人送黑頭人!誰不傷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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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阿彌陀,三昧真火入滅--老實修行的具行法師(虛雲上人高徒傳)

 

2012年3月13日 星期二

產後急性乳腺炎中醫醫案兩則

有故無殞,亦無殞也─產後乳疾醫案兩則

                                                         作者/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壹、 摘要
  產褥期諸疾為婦女在特殊生理階段中所罹患之疾病,自有其異於常症之治療與對應法則。本文擬就產婦乳房疾患,提出二則醫案,以提供討論。
貳、 前言:
  產婦新產後,或產褥期所發生與分娩或產褥有關的疾病,稱之為「產後病」。分娩後七日為「新產後」;「產褥期」則是指產婦在胎兒、胎盤及其附屬物娩出後,至生殖器官恢復到非妊娠狀態的一段時間,大約需要6-8週,古人常把產後病推至產後百日內。如漢代張仲景「金匱要略」已有「婦人產後病脈證治」的專篇論述(註1)。
  產後病的治療應根據亡血傷津、瘀血內阻,多虛多瘀的特點,本著「勿拘於產後,勿忘於產後」的原則,結合病情,進行辨證論治。(註2)
  「景岳全書」說,「產後氣血俱去,誠多虛證,然有虛者、有不虛者、有全實者,凡此三者,但當隨證隨人,辨其虛實,以常法治療,不得概行大補,以致助邪」。(註3)故產後病致病機理,可歸納為三方面:(1)產時沖任、胞脈受損,出血過多,以致亡血傷津;(2)瘀血內阻,氣機不利,以致舊血瘀阻胞宮,甚至敗血妄行,新血不得歸經;(3)正虛致邪氣易侵,感受六淫,或飲食不節,或房室所傷,導致營衛不調,氣血不和,臟腑功能受損而患病。(註4)
   而哺乳所賴的乳房,其生理功能的維持,則有賴于臟腑、經絡、氣血的平衡與協調,所謂「乳房屬胃,乳頭屬肝,足少陰腎經、手陽明大腸、手少陰心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督脈、陰維脈及沖任二脈均與乳房經絡相通。乳汁則為氣血所化,薛立齋有言:「血者,水榖之精氣也,和調五臟,灑陳六腑,在男子則化為精,在婦人上為乳汁,下為血海。」(註5)
   乳汁充盈,需賴血旺;血之旺,又賴于脾胃,「胎產心法」云,「產婦沖任血旺,脾胃氣壯則乳足」。(註6)而產後乳疾之發生,責之于飲食不節、熱毒、氣血失調,種種不一而足,進而導致乳房氣機失調,而出現諸多病變。

 產後哺乳,乳疾狀況百出。

參、 醫案討論:
甲、 乳癖
一、 基本資料
姓名:何××    年齡:32歲    病歷號碼:601023
婚姻:已婚    產育:P2G2    就診日期:民國92年3月9日
二、 主訴
左乳硬結,呈條索狀,按痛,病程一日,就診前一夜疼痛難眠,便血,晨微腹瀉。
三、 現病史
一月30日生產(第二胎),自然產,就診日為產後第三十六日,哺乳中。就診前一日突發現左乳房硬結,呈條索狀,按壓疼痛,乳汁難出,前一夜疼痛難眠,便血,晨微腹瀉。
四、 過去病史及個人史
1. 痔瘡病史,妊娠時即因便難、便血求診。
2. 產後第二日即高燒,上呼吸道感染症狀明顯,乃風寒兩感,鬱而化熱。時值大年初一晚,經電話問診後,處以大青龍湯加減,酌加清熱解毒及化瘀湯劑,一劑而熱退身涼;後易處方,減輕解表寒涼藥,加重活血化瘀藥而得痊。
3. 產後約十日左右,蕁麻疹復發,判係風寒引致,予荊防敗毒散酌加養血涼血、清熱解毒藥,亦一劑得安。
五、 家族史:父母及兄皆有高血壓、糖尿病病史。
六、 中醫四診
1. 望診:舌紅,苔薄白。
2. 聞診:無特殊異常。
3. 問診:如現病史陳述,告知坐月子期間吃了很多水果。
4. 切診:兩手脈弦。
七、 診斷(中醫診斷):寒凝氣滯所致之乳癖。
八、 治則:溫絡養血,理氣散結。
九、 處方:當歸三錢、白芍二錢、川芎錢半、生地五錢、黃耆六錢、刺五加五錢、青皮二錢、枳實二錢、橘紅二錢、桂枝二錢、王不留行子二錢、白芷二錢、大棗五枚、雞血藤二錢、延胡索二錢、皂刺錢半、通草一錢,三帖。  
十、 理法方藥
1. 理:(1)乳房硬結,呈條索狀,但捫之無熱感,為寒凝氣滯。
          (2)產後多虛、多瘀,乳房按壓疼痛,乃「不通則痛」,榮衛不和之故。
2. 法:養血溫絡,疏肝理氣。
3. 方與藥:
聖愈湯加減養血益氣,桂枝湯調和營衛,青皮、枳實、橘紅、延胡索疏肝理氣,皂刺、白芷、王不留行、通草引經兼軟堅散結。
十一、預後
一劑已,乳房硬結條索漸次崩解如碎碁,痛戢;二劑已,則乳房柔軟如昔,泌乳如常,眠安,便暢。
十二、分析與討論
   乳癖之名出於「中藏經」。「瘍科心得集」云:「有乳中結核,形如丸卵,不疼痛,不發寒熱,皮色不變,其核隨喜怒消長,此名乳癖。」(註7)乳房為足陽明胃經所司,乳頭為足厥陰肝經所主;沖為血海,任主胞胎,若沖任失調,氣機不暢,肝失濡養,脾胃受損,痰濁內生,寒凝氣結,停聚于乳,則脹痛不適,乳房結塊,病為乳癖。(註9)按何姓患者原本夙體熱燥,但值產褥,終究虛瘀兼寒,且過食寒涼蔬果,雖有些微熱燥表徵,終以溫絡散寒、養血理氣奏功。

乙、 乳癰(急性乳腺炎)
一、 基本資料
姓名:楊××    年齡:28歲    病歷號碼:650718
婚姻:已婚    產育:P2G2    就診日期:民國93年10月14日
二、 主訴
高燒(攝氏38度以上)、畏寒,交替發作,寒則寒到骨髓,覆衣不溫;熱則全身發熱、乳房熱脹硬痛,捫之烙手,腹熱,產後十五日急性發作,乳汁呈黃稠色。
三、 現病史
九月三十日生產(第二胎),就診日為產後第十五日,哺乳中。就診前數日因腰背酸痛,曾服家人自燉之中草藥。之後,即乳房熱脹痛,右乳為甚,旋即寒熱往來。
四、 過去病史及個人史
1. 痔瘡病史,平日易齦腫咽燥口瘡,經常便秘。
2. 二尖瓣膜脫垂史。
3. 子宮外孕pop,介於兩次生產之間。
五、 家族史:父母親高血壓、糖尿病。
六、 中醫四診
1. 望診:舌紅,胎白黃燥。
2. 聞診:乳汁味微腥。
3. 問診:如現病史陳述。
4. 切診:弦滑數。
七、 診斷
中醫:乳癰。
西醫:急性乳腺炎。
八、 治則:清熱解毒,理氣散結。
九、 處方:黃芩四錢、連翹四錢、黃連錢半、梔子錢半、黃果根三錢、銀花五錢、蒲公英五錢、瓜蔞實三錢、桔梗二錢、青皮二錢、當歸二錢、生地二錢、川芎錢半、王不留行一錢、通草一錢,一帖,內服。另予三黃粉調茶葉水及茶樹精油,外敷。
十、 理法方藥
1. 理:高熱惡寒,寒熱往來,乳房熱脹硬痛,捫之烙手,乳汁黃稠,顯係細菌感染,是實熱症,非清熱解毒不可;且舌脈象合拍,雖值產褥期,涼藥亦不得不下。
2. 法:清熱解毒為主,佐以養血、理氣、散結。
3. 方與藥:涼隔散去硝黃之猛峻及薄荷之辛散,加桔梗、青皮理氣;銀花、蒲公英清熱解毒;瓜蔞實、王不留行、通草引經兼散結,另合四物,即溫清飲之義。外敷之三黃粉、茶葉水及茶樹精油,亦取其清熱解毒之意。
十一、預後
   一服後,熱退身涼,諸症皆減,但乳房仍硬結,且頭微暈;知藥雖對症,但對產婦恐過於寒涼,於是加入黃耆溫通,更方如下:
當歸二錢、黃耆六錢、赤芍二錢、白芍二錢、川芎一錢、枳實錢半、白芷二錢、浙貝二錢、青皮二錢、結梗二錢、王不留行二錢、連翹二錢、黃芩四錢、黃連錢半、梔子錢半、黃果根二錢、蒲公英五錢、銀花五錢,二帖,服藥後乳房柔軟,轉趨正常,餘如一般產褥期調理。
十二、分析與討論
   乳癰,又稱「妒乳」,產褥期哺乳得之,又名「外吹」,原因不一,有風寒外客,乳汁不通,積而化熱,熱搏氣血,甚則氣血腐敗成膿;有胃熱蒸腐,產婦恣食厚味,釀生內熱,或乳為兒吹,乳汁蓄積化熱,乳房紅腫熱痛,甚則破潰流膿。有肝氣鬱結,產婦情志不舒,乳絡不通,乳汁鬱久化熱,熱灼氣血,乳房遂紅腫熱痛,腐敗為膿。(註9)
   楊姓產婦素體熱燥,也許因產褥期諸多調理失當,遂成乳癰,求診時,仍在鬱乳期,乳癰初起,尚未成膿,僅乳房紅腫硬熱痛,乳汁不暢(未絕),伴發熱惡寒等症狀,故內服、外敷,前後三帖而痊。

肆、 綜合討論
   產後諸疾有其特定病理機轉,先賢朱丹溪云,「產後無得令虛,當大補氣血為先,雖有雜證,以未治之。一切病都是血虛,皆不可發表。」大陸婦科名醫蔡庒先人亦云,「婦人產後,古人以先固氣血,蓋新產之後,氣血大虛,非補不能平復,故戒勞動、節飲食、少言語、遲梳頭、禁暴怒。不論何病,皆宜調養氣血為主,然則加對症藥。如傷食只宜健脾,不宜消克;傷寒只宜和解,不宜汗下;中風只宜養血,不宜用風藥。即有寒熱諸症,皆因脾胃虛損之故,內真寒外假熱也。」(註10)
   雖然婦人以血為基本,產褥期調理自當以氣血為優先,當遵內經素問刺法論,歧伯曰:「有故無殞,亦無殞也」、「大積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過則死」,可見前賢部分產褥期調理經驗,僅可作為「承平之劑」,一旦大邪來犯,自當犯之,但須遵守「衰其半而止」之旨,否則產婦仍不堪剋伐,恐蹈「過則死」之險。本文兩則醫案足以證之。

伍、 註解
1. 羅元愷主編,中醫婦科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4年1版,1997年3刷-183。
2. 馬寶璋主編,中醫婦科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7年1版,1999年4刷-178。
3. 馬寶璋主編,中醫婦科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7年1版,1999年4刷-178。
4. 羅元愷主編,中醫婦科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4年1版,1997年3刷-183。
5. 羅元愷主編,中醫婦科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4年1版,1997年3刷-220。
6. 羅元愷主編,中醫婦科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4年1版,1997年3刷-220。
7. 羅元愷主編,中醫婦科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4年1版,1997年3刷-228。
8. 羅元愷主編,中醫婦科學,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4年1版,1997年3刷-221。
9. 楊思澍、張樹生、傅景華編,中醫臨床大全,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1998-697。
10. 蔡庒、周珮青編,蔡氏女科經驗選集,上海中醫大學出版社,1997年1版,1998年2刷-187。

後記
   本文為個人行醫極早期的成功醫案,因辨證正確、下手快狠準而奏功。前一案例,病人產後翌日罹風寒發燒,我大年初一晚間接到電話,立即為其開方,並擔心找不到藥房,幫她聯絡苗栗某開設中藥房的學弟家裡,蒙其父首肯,願意幫忙抓藥。豈知藥方送到,渠反悔表明無藥,那些都是平常的去風驅寒藥,怎麼可能沒有呢?唯一的顧忌應該是石膏,看到我給產婦吃劑量不小的石膏,他一定覺得這個醫生「青番」。後來她們找到教會弟兄幫忙,才解燃眉之急。
   第二個案例,為前一案例之好友。接近下診時間,她來為住在三重五樓公寓,產後僅二週,乳腺炎急性發作,寒熱往來中的好友求藥。她說,她的朋友能否吃她之前的藥?因為看起來症情很像。我問了幾個關鍵點,發現根本是兩碼事,於是立即為她煎煮一帖水藥並製備外敷藥,等到煮完都已經深夜一點多了,她才急著送往三重。之後,病人病況見緩,才回診繼續處置。
   後來,雖然也陸續醫過其他病患,不過,說真的,我已沒心思再寫這種工整規矩的醫案報告了。(14/Mar./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