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不作愛

                  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大學畢業以後，她就出國留學，一心想進瑪莎．葛蘭姆舞團，所以先到紐約的舞蹈學校先修班就讀。除了K英文、練舞，閒暇她就泡在附設酒吧的小咖啡館裡。她就在那裡認識Campbell，從此開啟他們長達二十多年（或更久？）的情誼。

   Campbell彼時退休不久，就住在咖啡館附近，長得頗有幾分卡萊葛倫的瀟灑勁兒。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Campbell，個性溫和，談吐儒雅，見聞廣博，讓她有種如沐春風的自在感，一如上輩子就相處過的家人。初到異地，她也想認識一些朋友，只是沒想到，Campbell竟就此成為她的守護天使。

   尤其在她最親、最愛的爸爸罹癌過世後，她整個陷入憂鬱的情緒谷底，要不要繼續走舞蹈的路，現實的諸多考量，讓她好生為難。Campbell從那時開始，給了她很多力量，最綿密細緻的照顧，安了她的心，彷彿父親還在身邊，她永遠是他最鍾愛的女兒。

   後來，她沒有回到舞蹈學校，「瑪莎．葛蘭姆」成為心裡深藏的一個夢，很美，卻也知道那再也回不去了。她成立工作室，作一些藝術設計的工作。亞裔、女性的弱勢背景，讓她在紐約的都市叢林裡，看盡人情冷暖，被倒帳、賴帳，或碰到難搞的客戶，有時讓她氣得連飯都吃不下。

    Campbell總是聽她發牢騷，他是她要溺水時抓住的那根浮木，讓她在喝了幾口水後，還能喘個氣，再撐下去。那時，Campbell每天從他住處，到她的工作室（也是住處），幫她打理一切，包括幫她洗衣服、作簡單的飯。老人與女孩，在荒漠的都市，他們相濡以沫，成為對方活下去的支柱。

   有一次，他們到狄斯耐樂園玩，Campbell要她自己去玩，因為他實在走不動了。Campbell太老了，她常想，如果他再年輕個20歲，就可以陪她久一些。有時她要回台灣或到北京探望家人，Campbell也無法同行。

   有一陣子，她渴望有個小孩，考慮作人工受孕（當然是用Campbell的精子），她曾回台灣密集吃過一陣子中藥。不過，後來因種種考量（比如，他們沒什麼錢、以後孩子的照顧問題、是否要與Campbell建立法律上的名義關係…），始終沒有付之行動。

   儘管如此，這麼多年來，她也沒交過什麼實質的男朋友，總是雷聲大、雨點小，終究不了了之。其實，她是一個情緒起伏很大的女生，幸好有Campbell在旁邊，總是能及時安撫她的焦躁與不安，給了她極深度的安全感；而且彼此之間，那份超越世俗男女的感情，帶有親情意味，更不是一般情愛所能比擬。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也就安住在那裡，念書、工作、生活，再無他顧。

   最純粹無染的愛，帶來最深刻的滿足。即使沒有肉體上的連結，但是在心靈層次上，他們如此契合，那種全力給出的愛，形成一種深刻的流動，安詳與寧靜，充溢其間。

    最美的情感是兩個靈魂的相知、相惜。許多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心的距離卻似千里之遙；他們雖然裸著身體，卻戴著卸不下的無形盔甲，在還來不及交換靈魂密碼的時候，就急著交流體液……。

   肉體的熱能如火焚灼，這股強烈的生之原欲，其實足以驅走靈魂的黑暗與沉重；如果帶著愛與了解、喜悅與純淨，這樣的結合會帶給心靈極豐盈的收穫。而當一個人能夠遠離色欲的綑綁，他也才能夠清楚地看見他自己以及他的伴侶。

   但是，在交流裡，如果少了愛的連結，那貧瘠只會把人推向心靈的荒原，激情過後，剩下的恐怕只有更多剪不斷、理還亂的創痕……。

   因此，超越肉體層次的愛，反而凸顯出一種神性，沒有凡俗人間的煙塵味，不用在愛欲的叢林裡廝殺——我看見一位仙女，沐著金色的光，跣足自在地翩躚起舞……。（11/Sept./2009）〈10月 13日刊於邊邊角角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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