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她自己，還有愛

                                                     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她們進來的時候，看來似乎是母女；小孩先看，說小也不小，胸部都發育了，剛要升國一。問診時，偶爾瞄到旁邊的「媽媽」，心想應該是祖母吧？但不敢亂猜，也許晚生—可以把人家的年紀說年輕些，絕對忌諱說老。

    果然是奶奶。脈把下去，我問，有沒有濕疹？她說：「有，很嚴重，都到師大路那拿藥搽；要不然我不能做家事。」

   還要做家事？

   對啊！沒人做啊，叫也叫不動；她媽媽還說不要聽奶奶的話。

   喔！還有什麼問題？

   高血壓，有服西藥。最困擾的是咽喉不爽，在法會上老是想咳，已經好幾年，都治不好。

    這是痰濕氣鬱，腎陽失權。不過，吃藥是一回事；我直接跟小孫女說，奶奶是有苦說不出，卡在咽喉。

    對、對，就是這樣，我這麼累，連拖個地，你們都不肯幫忙，老是推來推去的…，奶奶已經六十幾歲了，你們不知道嗎？

   小孫女吐了一下舌頭說，我昨天聽姊姊說才知道…

   這種家事重擔全集中在女性身上的情況，還頗常見。問題是，這是個隔代教養的案例，奶奶年事已高，再這樣下去會把身體拖垮。

    原來小孫女的爸爸當兵時就結婚了，小媽媽挺著大肚子住在婆家，接連生下兩姊妹。奶奶說，當時媳婦只要一不高興，扭頭就走，才剛學走路的兩姊妹，尤其是小的，走都走不穩，緊跟在後面，像兩隻小鴨子，噘著屁股搖啊搖，那畫面實在令人忘不了。後來兒子劈腿，媳婦堅持離婚，連女兒也不要了，奶奶只好一手攬下來。

   這時候，我必須說兩句話。「小妹妹很聰明，奶奶萬一生病了，大家怎麼辦呢？所以要儘量幫忙，大家分攤一些，奶奶就不會那麼累了！」

   奶奶說，「我這輩子沒輕鬆過。還有個女兒從小癲癇，到處求醫、提心吊膽不打緊，從小上學，我都要陪讀，從小學到國中、高中。到上大學了，卻中了風，在醫院住了九個月，回家三個月就往生了。

    「女兒這樣算是孝順的，沒想輕鬆不到幾個月，就輪到她們兩個了……」
唉，真是…，那你先生做什麼？

   「做裝潢建築…」

     喔，在那個年代，正值經濟起飛期，應該有賺到錢吧？

   「那有！還做到虧本，後來就收了。」

    看來奶奶的功課還真不少，一樁又一樁，接續不斷；虧她軍人家庭出身，還挺得住，要是一般人，不知會怎麼喪志？

    其實，生而為人，每個人都有他的功課，那未了的塵緣、那說不出口的歉疚、那未盡的責任，都了了分明，一樁樁烙印在我們的深層意識裡，如爛泥糰，層層翻攪，成為我們永世的負荷。

    最徹底的解決之道，就是直心面對，沒有人活該承受任何委屈。奶奶已經辛苦了這麼多年，像學生一樣，努力做完她的功課；接下來，她是不是該設法讓家人明白，他們也有該承擔的責任？而她呢，在常年無私的奉獻之後，是不是該回饋自己，關注自己，然後，發現她自己？

    女人擁有一些自己的時間與空間，是道德的；讓混亂、疲憊的身心，小憩片刻，才有餘力跨大步，邁向更高階的旅程。就像奶奶，在八關齋戒、在大悲心水陸法會、在藥師佛法會中，低眉俯首，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就在佛光照耀、在淚水洗滌中，回到心靈的原鄉。

     一個當家的女人，只有在她的能量全面開展後，她的光照，才能及於周圍所愛的人。她愛自己，因而有了源源不絕的愛，那能確保真正幸福的愛！（17/Sept./2009）
　〈9月 29日刊於邊邊角角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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