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親密的敵人

                                                     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診所正在粉刷，工人補土揮刷間，突然接到邢某的電話，他語調倉促地說，邦妮有來找你看病嗎？

    怎麽回事呢？今天沒開診啊！

    邦妮不見了，我已報了失蹤人口。她把所有朋友的聯絡電話都帶走了，我找不到任何人，只找到這個藥袋上的電話，只好先打來問看看。

    喔，你們……吵架了？

    我已忍耐她好幾年了…。

    你最受不了她那一點？

    每次她碰到不如意的事，就抓狂、亂發脾氣，簡直讓人受不了。

    這是情緒控管的問題，可以處理的呀！

    我已經決定把她休了，前幾天打電話跟她姊姊報備過了，然後我要她立刻收拾，儘快搬走…；我要整修房子。

   你要賣嗎？

   看是要賣，或作為接待遠途弟兄姊妹的客房。

   我心想，都走到這一步了，看來裂縫還挺大的。

   難道沒有辦法挽回嗎？

   結婚之初，大家說前手氣不好（元配婦癌過世），我床櫃都換新，也換了床位…。

   這時工人招呼我，談話只好中斷。

   到昨天終於稍有空檔，想起邦妮，不知後續如何。電話撥通後，是邢某接的，語調平和，我稍稍鬆口氣：「邦妮，找到了嗎？」「禮拜一晚上她打電話回來，然後，我去接她，再趕到派出所銷案。」好，沒提離婚的事，「那邦妮在嗎？」「她在上網，我叫她過來。」

   邦妮過來後，我說：「聖經不是說『丈夫是妻子的頭』，既然結婚，為了維持家庭的穩定，雖然是這樣不同的兩個人，自己的形狀還是要修裁，才能走得下去啊！」邦妮囁嚅地說：「豈止不同，根本是天差地別…」

   話筒轉回邢某，「她就那德行，你就包涵些，說話甜點，不就沒事了…」

 「我最討厭巧言令色的人，我只說真話，我常跟傳道說，那到你面前說好聽話的人，可能是披著羊皮的狼…」

   婚姻總是這樣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從決定聯盟的那一刻，就展開由「我」到「我們」的生命之旅，合作是一門需要學習的藝術；磨合必然帶來痛苦，吵架雖然產生斷裂，卻也是一種溝通的形式（儘管還有更好的方式）。

    回想初相遇時，兩性以純粹無染的陰陽對待，彼此吸引、消融合一，在那當下，連對方的嘆息也一併接受；然後，在充滿愛與信賴的情況下，敞開自己，完全交托出自己，把最私密的自己與對方分享，這是極大的冒險與挑戰，帶出難以言說的體驗，那是連靈魂都襲捲而去的衝擊。卻也因為這樣深刻而緊密的連結，讓兩個迥異的生命，有機會了解彼此深層面向的原貌。

    而也因為有了對方的客體存在，讓男人成為真正的男人，女人也能充分舒展她的女性特質；這是本能，也是生命發展必要的基礎。陰陽有序、剛柔得位，帶來更大的生存空間。易經「坤道其順乎」、聖經以弗所書「作妻子的，要順服自己的丈夫，好像順服主一樣」，說的正是這層道理。

     所以，在一個和諧的關係裡，兩性必須各安其位，妻子不能凌越丈夫的陽性能量（否則，他會陽痿），丈夫也必須有擔當，能夠疼愛妻子（當然也有兩性角色完全相反的狀況，而調適得宜；或者隨著年齡增長與相互濡染，兩性都可能漸趨中性，但若要維繫親密關係，角色可以彈性互換，但這個陰陽、剛柔的前提是無法改變的）。

    人因為有所不足、有所企盼，而吸引另一個感應到的生命，就像希臘神話中愛上自己水中倒影的Narcissus—我們常愛上自我投射出去的對方，希望他（她）應許我們的願望；陰暗雖然吸附光明，但那更深層的同氣相求，才是致命的吸引力！

    對立於我們之前的伴侶，透過他（她）的眼睛，讓我們照見自己無法察覺的陰暗角落，那些不為人知的欲望、放不下的貪婪、隱藏的痛苦與憂傷…，林林總總，在伴侶面前一覽無遺；誰能如此了解我們呢？而因為如此，經常與我們唱反調的最親密的敵人，在某些層面上，他（她），正是我們的藥啊！（17/Nov./2009）〈12月1日刊於邊邊角角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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