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在變動中的關係

                                                               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她是朋友介紹來的，一來就表明她是醫師太太，只是想藉中藥來改善更年期症狀，並且反覆詢問中藥是否含西藥？經我再三說明與保證，她終於安下心。潮紅、盜汗、煩躁，甚至失眠等肝腎失調的更年期現象，回診幾次以後，改善甚多；接下來，當然是體質的根本調理，這部分必須要有一些耐性，才能作全方位的配合。

   她是家庭主婦，兩個小孩也都大了，從小念美國學校，現在都送出國了。照說她的時間很多，好好照料自己應該不成問題；但是好像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狀況稍穩定後，她就不見了，約莫個把月後，她又出現了，原來她出國去了。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拉著行李箱，跟一群陌生人同團，出去玩一趟，回來後，那開心維持一小段時間，然後，她又得出發，再踏上另一段旅程。

   問她，家人陪你出國嗎？她説兒女大了，都有自己的天地；她到美國探望女兒，對他們的交友狀況有些意見，竟當面被頂，「那你的婚姻又怎樣？」她氣到噴淚，女兒的話直接撞擊到她的痛處。

    那名醫老公是她說不出口的痛。年輕時，他到德國留學，她不想獨自待在台灣，反正娘家有的是錢，逕自帶了小孩，到了先生學校附近，在旅館一住半年多，先生忙著課業與研究，她們母子根本那裡也去不了。
 
   近些年，先生晉升為主任醫師，忙碌倍於往昔，旁邊的秘書小姐倒是換了好幾位，一個比一個漂亮，對先生的行蹤，掌握得比她還清楚，令她有些吃味。其中一位卸任的Miss蔡，有一次還特地約她吃飯，她因好奇赴了約，結果聽到丈夫對現在這位新任的秘書如何之好、之體貼的形容，讓她寢食難安，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有外遇了？卻也找不到什麼實質證據，公立醫學中心還肩負教學任務，先生其實忙得不可開交，她實在無法想像他還能從那裡擠出時間來？

   每當戚友聚會場合，眾人喊著「醫師娘來了」那一剎間，挽著Gucci或LV名牌包的她，不免湧起一絲絲的自矜，感受到夫婿賦予的光芒。但多半時候，她總覺得老公不夠愛她，非常不夠，他們之間，甚至連交談都很短暫。

   她也沒什麼機會用到他的錢，他每個月賺多少，她完全不知。初嫁他家，她一意維持娘家的生活水平，父親身家豐厚，錢不是問題；起先，先生多少有些意見，但因家裡弟妹還在念書，需要作大哥的拿錢回家貼補，久了也就隨她去，他倒樂得輕鬆。而她有時也不免懷疑，那他錢都用到那裡去了？

   空閒不少，卻掛著這樣那樣的心事，有時不免悶得慌，因此她養了一隻流浪犬。全家裡，就這隻撿來的黃金獵犬，最合她的意。

   那個關係能真正合人的意呢？變化，其實是生命本質中，最核心的因素。分分秒秒，時時刻刻，萬事萬物莫不在靜默中演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一樣；沿著時間之流，在不同的生命歷程中，我們與相同的人發展出不同層次與向度的關係。從新婚燕爾的兩人世界，到迎接新生兒的新手父母階段，乃至孩子逐漸脫離父母懷抱，展翼飛向他們的新天地，其間莫不涉及多種角色關係的相對調整與適應。

   夫妻之間，因孩子的加入，緊密感或許降低，卻因共同孕育下一代，而使關係更豐富且延伸出更寬廣的面向；父母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也經歷由牽著手的保護、尾隨或目送的監護，漸次到放手讓他獨立，以迄最後的單飛，親子之間進退、鬆緊的對待分寸，在在都需要智慧的考量。

   因此，人生是在各種關係與角色變遷的生滅、起承轉合中，得到淬煉與學習的機會。變化，雖然帶來撕裂般的痛苦，卻也是更新與升級的絕佳契機；如果調適得宜，你就能夠看到一片完全不同的風景。

  痛苦來自固守往昔美好的執念，當周遭的人都在往前邁進、孩子也慢慢長大；你還堅持穿著舊日過小的衣裳，那肥膩豈不令人左支右絀？

   來到性能量調整的更年期，女人可以跳脫「以色事人」的陷溺，不再有生兒育女的負擔，她可以自在地作自己，不必活在他人的價值觀裡，這是一個自由探索的階段。好好愛自己，累積過往的經驗，歲月會帶來更有見地的風華。

   人生走到這個關卡，只要明白自己的定位，掌握關係的進退要領，就能找到再生的密碼，與周遭的人取得更和諧的共振頻率，空巢期正是女性蛻變，「轉大人」的絕佳時刻（5./Dec./2009）。〈12月 22日刊於邊邊角角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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