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那粒老鼠屎…病理篇

   這個物質世界，是由人之心象所呈現，透過意識的折射，虛妄之眼所見唯有偏差錯亂；心靈的各種痛苦，便是因為這種種謬誤層層疊染，交互翻攪所致。

   我來說一個故事，雖然頗為傷感：
   阿桃是我的病人，長得白淨豐腴，從她念高職，車禍受傷來看診，也許有緣，慢慢就熟稔了。這些年，看著她一路走來，隨著年紀增長，工作卻始終浮沉不定，還搞出不少紕漏。

   原來她從上了二專，就數度因刷卡，而成卡奴。其間，甚至為整合卡債，而向地下錢莊貸款30萬（現扣6萬），這筆錢，她那之前做水泥工的母親幫她還了。之後，她瞞著家人，繼續辦卡、借錢。她那從小喪親、護犢情切的母親，某次來到診所看診，談起來忍不住老淚縱橫。

    她最早捅的婁子，是在剛上二專時。羨慕同學學英文，某次，有人推銷英文套裝錄音帶，她禁不起遊說，分期買了十幾萬的材料（那時她在打工）。後來實在付不下去了，她媽媽出面，軟硬兼施，八萬了事。這套資料後來也沒念，放在家裡嫌礙事，就丟了。

   聽說，她刷卡泰半花在美容做臉、推脂（為了瘦身）、上算命課（交一大筆錢，然後課讓你隨意上，但是上課的老師還會慫恿你買這買那，她就買過一罐要價5000元的飛黃騰達茶、8000元的時來運轉精油燈…）、豎琴課（一個有氣質的夢想？）、拍好幾次藝術照、買相機、高檔手機…。

   工作呢，太遠、太繁瑣，嫌累；錢太少不想幹，乾脆窩在家裡打電玩。加上專業能力不強（幾乎沒有），基本素質不夠，這種態度怎麼可能抓得住固定的工作？所以，做的多半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計時工作。
 
   這天，我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有個不錯的免費上課機會。沒想到，她說：「我沒空去，我要到高雄看演唱會，他（Rain）很難得來台灣。」到高雄車錢連餐飲費用，少說也近千，加上門票，唉，我忍不住問她，「既然有錢到高雄，為什麼沒錢還卡債？」

   她的死黨小愛，現在也不搭理她了。一個往虛無掉落的下降螺旋，牽扯力道太大，旁邊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被漩流帶往黑暗的軸心，躲遠點暫時是明智之舉。

   但是，一個幾年前充滿光明遠景的年輕生命，為何墮落到此地步？這個演變，固然本就是成住壞空（註1）的一部份，這樣的個案卻也比比皆是，我不得不費點功夫，整理思緒，希望能提供大家一些有用的參考架構。

   首先，偏差行為絕非自刷卡始，回溯其早年生活，必然可以找到類似的事件，有句俗諺：「小時偷摘瓠子，大了偷牽牛」，越軌行為必然有跡可循。

   可惜因其事微（惡小）而遭忽略或原諒，父母或師長沒有抓住機會，在那個關鍵點，給予明確且有效的糾正，尤其在有關人己權限與責任的規範上。

   這些反覆發生的越軌行為（註2），形成一股黑暗的拉力，負荷越來越重，不知不覺把他帶往歧途，最後走上不歸路。

   最可惜的是，這些個案的「良知」並未喪失，但是他製造的惡，卻讓他距離那原先的美善越來越遠；此時若要往上超拔，需要較多好的助緣（比如經濟條件、有能力照顧他的戚友…），一般人、一般環境很難做到這些。於是，繼續沉淪成為勢不可擋的必然，而「良知」未泯的他怎麼辦呢？

   他會「生病」，各種病，最常見的是，各類精神官能症－那是一件安全的外衣，讓他得以一個「正當」的理由，繼續在這個世界存活。

   其次，父母或家人酗溺於親情牽絆，初始未警覺其惡雖小，卻是往後罪行的開端，而放任姑息，致其逐日坐大，卻又屢屢出於無奈，勉強為其收拾濫攤子。「子不教，父之過」，沒有智慧的包容，最後會葬送整個家庭的幸福。

   尤其，許多隔代教養的案例，不負責任或有心無力的父母，把孩子丟給祖父母，如果，知識、心力、經濟，三個條件俱匱乏，惡緣相因，這個小孩，他未來的人生路恐怕會走得格外坎坷（當然，還是會有一些睿智深思的孩子，出自條件不足的家庭，所謂「歹竹出好筍」）。

   第三，國人極少意識到，讓孩子自小學會自我負責的生命態度，是他一生中最寶貴的資產。

   父母親總是希望孩子把書念好，無可諱言教育當然是一條往上翻身的捷徑，但是，傳統「唯有讀書高」的封建遺毒，卻讓求好心切的臺灣父母，把孩子訓練成「考試的機器與生活的白癡」，尤其學歷越念越高，卻只是延遲他們接受競爭與磨練的機會。

   其實，孩子有他自己要過的人生，書念得好不好是他自己的事（所有事情都一樣，有關他的事，他要自己面對，自己負責；不能讓他有任何「反正有父母撐腰，大不了回家去」的僥倖心理），父母不能也不必越俎代庖。從出娘胎就要狠下心來訓練，否則習性養成，想要扭轉，必須耗費更大的力氣。

   第四，品格教育極重要，必須從小讓他了解一些重要的人生軌則（註3），這是標竿，也是量尺，卻也是讓我們活得坦蕩安全的法寶。當然父母也要以身作則，不能說一套、做一套。

   這些人生軌則，包括什麼呢？舉例來說，不偷竊，凡非屬我之物，非經他人（包括家人）同意，不得逕自取用。字面上，大家都理解了；但是實際生活上，又是如何呢？

   請問，你有沒有在上班時間，用公家電話聯繫私事呢？拿公家信封、便條紙回家用（回收類例外）？有沒有經常遲到（佔用大家的時間，影響別人的行程）？這些大家無意中，或多或少曾誤做的事，我們如何一點一滴讓孩子知曉，並在生活中具體落實？

  第五，許多人生的偏差錯亂（不只初出茅廬的孩子會禁不起誘惑亂刷卡，年長的大人也會）看似以金錢事件具象呈現，實則骨子裡是生命空虛、遭到扭曲的無奈控訴，他們心裡有個難以填實的巨大黑洞。

   人生為何會走到失控的地步？因何致此？何以致之？

   有些情況下，這些人身邊可能存在一個強勢的、非理性的家人、朋友、同事，對方經常以情緒綁架他，讓他覺得被貶抑、被脅迫，卻又無法掙脫，他淪為一個低自尊的人。或者，他身邊的人都太優秀，他們即使什麼都不做，只是並排比列，就足以讓他自慚形穢。

   人生太詭譎，業緣牽扯更是一本我們看不懂的濫帳。每個家庭或多或少都可能會有那麼一粒、甚至不只一粒老鼠屎，讓家庭失去安穩與平和；所以，我們必須理解這些黑暗力量運作的來龍去脈，然後才能適當地運用相關知識來面對與處理。

   人生如此艱困，多少人在火烙的痛苦中翻騰，找不到出口，那揪結的心在暗夜裡輾轉難眠。但是，難關卻也常是轉變與成長的機會，讓我們以愛、以盼望、以按部就班的恆毅之心，度過生命的重重關卡。（2/Feb./2010）

註解
註1：成、住、壞、空，簡言之，是指世界從形成到毀滅的四個階段。申言之，世界有成住壞空，人有生老病死，人的肉體與心念有生住異滅（形成、持有、毀壞、消失的過程），萬有（所有事物）隨時都在遷流變化中。

註2：越軌行為，指個人所做所為，包括起心動念，妨礙一個團體（包括伴侶夫妻、或家庭）的生存或基本規範，該做不做或不該做而做的行為，皆屬之。這些行為造成對方或團體，在身體、名譽〈精神層面〉、財產、各種生存動力上的實質傷害與損失，例如：偷竊、外遇、蹺班、酗酒傷身、殘虐動物…等等。有了越軌行為之後，常會因良心不安，接著就會為行為的合理化，找尋藉口，而出現隱瞞或找碴的現象。

註3：人生軌則，比如四維八德、青年守則、儒家的忠孝篤信，佛家的五戒，殺、盜、淫、妄語（戒綺語、兩舌、惡口等）、酒等等。不同的宗派，有不同的規範用語，但目的與方向大抵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