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21日 星期日

不要「找碴」,讓生活從「找好」開始

   阿珍是在懷第二胎尾聲時,因劇咳來診與我相識。三伏天在鐵皮屋裡作月子的她,總是三不五時打電話來問東問西,就這樣在汗流浹背中,逐漸建立起互信的醫病關係。

   之後,她遠在台中的弟弟和媽媽也來看診,因為實在夠熟了,她也就不忌諱地在我面前和母親槓起來,她像媽媽一樣,數落也勸誡母親的姿態,讓她媽媽忍不住抗議:不要在這裡說好嗎?

    從小患癲癇的母親,因為生病,一向受到嬌寵,直至婚後,習性未改。那委屈了一輩子的尪婿,早早就因肝癌辭世,然後她的目標就放在孩子身上,總要他們順著她的心意,一有怫逆,就生悶氣。兒女倒也罷了,最倒楣的是媳婦,而她的規矩忑多,比如祭拜,儀式內容與供品擺置方式,都有定見,非得依她不可。

   現代人家庭工作兩忙,媳婦也要上工,她要人家每天上香什麼的,連早餐都顧不得吃了,誰還有力氣管到神明與先人?就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讓她整天悶悶不樂,除了癲癇的藥,還有一堆西藥輪流吃不停。

   那次阿珍實在看不下去,把她帶到婆家住了一陣子,然後讓她看中醫,調理體質,戒掉她濫吃西藥的習慣。

    有次,我得知感冒夜咳的她,竟與親家母同睡,且是女婿開車載她們來看診。我意有所指地說:「女兒是自己生的,但女婿能這樣對待你,非常好了,要偷笑,懂得感恩!」

   我一說完,女兒立即小聲接口:「對,她完全不懂感恩,大家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在她眼中,所看到的都是缺點,最慘的是我弟媳…」

    她弟媳我看過一次,去年底弟弟患了怪病,陪他來過一次,看起來是個很盡責、認分的老婆。我私下跟阿珍說,媽媽這樣子,那你要對弟媳好一些,免得萬一待不下跑了,小孩就可憐了。阿珍說,「有啊,有啊,我都一直勸她,直說好話…」

    這次阿珍來拿藥,我問起她母親。她說前一陣子,大約一整個月的時間,母親的臉色特別緋紅,好像剛泡過溫泉的模樣,大家都說她氣色很好,問是上妝了嗎?

    我聞言一驚,老人家這樣子是有問題的,這是「虛陽外越」。我問,她血壓有沒有升高?有沒有頭暈脹痛?

    身為護理人員的阿珍這才恍然,「我們家都是低血壓的,那一陣子,我媽跟我說她血壓高到150,我還跟她說不可能,是血壓計壞了,沒想到真的是血壓升高!幸好這一陣子退了。」

    我說:「如果冬天出現這種現象特別危險,非其人、非其時而有其色,要特別注意,千萬別吃降壓藥,用中藥就可輕易降下來。記住,多一個常識,知道嗎?」然後,我問:「媽媽現在心情怎樣?」

   阿珍說:「我想出一個方法,告訴她是醫院醫師規定的作業,我要她寫每天生活中所見的『好』,而且每天一定要寫一個,所以,她每天睡醒,就開始找『好』(以前是『找碴』),寫了二個月,我發現她有比較平穩些。」

  「很好,她提過媳婦嗎?」
  「誰都寫,就是不提媳婦…」

  「那你規定,家裡的每一個成員,連狗都要寫,這樣,她就非得找找媳婦的『好』了。」

  「我規定她先寫自己,從自己的『好』開始,再寫『環境』,比如客廳、廚房…。一開始她說,都一樣嘛,還不是那樣,有什麼好寫?但硬要她寫,她就去找,總會找到可寫之處…」

  「非常好的點子,然後再下來就要寫『人』,這樣就能夠一點一滴地校正她的心態了。」

    阿珍真是很有覺察力、很用心的女兒。她曾頗為挫折地說,「因為受母親的影響,我常會不自覺出現失控的狀況,也會用襲自母親的那套態度來對待家人。明知道啊,但就是沒辦法…」

   沒關係,「看見」就是療癒的初步,只要有所覺察,生命就已經開始瞄準正確的方向,緩緩位移了。

家庭是業力較勁的場域。

    阿珍的二個孩子,老大不太受教,非常敏感、瘦小、喜歡咬指甲,到現在快九歲了,都還這樣。老二一歲半,很少看西醫,但最近不知怎麼有時會半夜哮吼。

   我問,小孩白日誰帶?他似乎有些情緒問題。

   她說,平常是外勞在帶,他很怕外勞阿姨。而她也覺得對老大太鬆了,所以對老二就嚴格一些。

    小孩是需要一些可資遵循的規矩,但過猶不及,我說這兩個孩子表面看起來不太一樣,但本質上好像都有一些潛藏的焦慮,很難釋放與釐清的情緒壓力。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來她那個公公有被迫害妄想的精神分裂病史,到現在都還在懷疑她是FBI派來臥底的…。所以她老公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出遠門透透氣,留下兩個老的和孩子,由她面對。

    原來如此,之前我還狐疑,那有太太還在坐月子,老公就先開溜了—這就難怪了!「辛苦了,你要加油喔!」

    這是由一個人推衍出來,涉及兩個家族的故事—我們可以看見,業力以各種無孔不入的姿態,羅織人間的愛恨情仇,一個個血淚模糊的生命事件,就這樣鮮活生動地輪番上演。

    診間裡,不同的病人來來去去,總是轉遞著各式各樣的紅塵心事。前天一位帶孫子來看診的阿嬤,告訴我:「我應該沒什麼病,只是被媳婦氣到心痛悶欲裂,又不能發作,怕毀了這個家。」

    她說:「我實在受不了時,就一直求菩薩,拜託一定要讓我憋住…」這是一位識大體、成熟虔誠的佛教徒母親,為了維持家的和諧,所承受的具體犧牲。

    我只能勸導她儘量放輕鬆,女兒都不能完全稱我們的意了,何況媳婦?她是兒子終生的伴侶,只要能跟兒子相處就好;我們只是陪他們一段而已,一切就平常心看待,標準不要太高。

   人與人原就比類相親,周圍親眷卻偏偏多是「怨憎會」,這有什麼辦法呢?這是我們挑選的功課呀,透過這樣「定框住」的折磨,才能紮紮實實淬練我們那亙古以來,層層疊垢的業習啊!

   所有令人畏懼、生膩的業緣,就到此為止吧!如果你真有這樣的體認與決心,得先安下心來,誠心誠意來了這段塵緣—那麼就不要「找碴」,讓生活從「找好」開始,你會從慣常忽略的視覺死角,找到一些不一樣的景致,這是從前的你所無法領略的新滋味!(20/Dec./2010)By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找好」讓我們看見生命的另一種可能。

2010年11月15日 星期一

從八字與中醫談起—作自己生命的領航者





   作為醫者,在一定範圍內,若能正確掌握病人命盤這張無形天書所流洩的訊息,對於診療應有一定程度的助益。
   然而,對一般人而言,盡信命,不如無命,千萬勿執迷其間,自己才是生命最佳的領航者。

     讀大陸醫家莊嚴提到治病著重出生時的大氣,可觀其八字五行氣運是否流通、偏頗,輔助診斷—心想父親終於找到知音了。

他對於一些重症病人,習慣先排其八字,從其間找出有利的線索。而我從小翻他的書櫥、抽屜,早就習慣這種氛圍,三命通會、滴天髓、窮通寶鑒、淵海子平,這些命理書就這樣隨興看著玩,浸淫習染之餘,早已化為血肉的一部分。不過,平常看診時,並不會跟病人多談這些,一來時間有限,二來怕角色混淆。

其實,中醫四診合參,見到病人的那一瞬間,沒等他坐下來,就已經在匯整所有的資料,而脈診也可以透露一些訊息。不用排八字,根據經驗與生活法則,就已經可以說出一大篇了。

曾經有病人轉告,兒子回去後,問說:「究竟是去算命,還是看病?」不過是些平常的談話,我都忘了,可能點到一些個人心性方面的問題,但對病人來說或許是比較另類的經驗,從此之後,我就不願意多談。對一些還沒那麼了解中醫的人來說,醫師「秀」太多,反而會讓他滋生疑義。

其實,在文化脈絡中,五術山醫命相卜(註1)是一掛的,這些都是正統功名之外的「歧路」。有些傑出醫家屢試不第後(可能心性也不適合,沒有用心去考;或者更直捷了當地說,沒當官的命),於是專心從醫。

比如清康熙時代兒科名醫夏鼎(字禹鑄,號卓溪叟),自幼讀書習武,曾中武舉人,里中父老咸謂「所就未可量也」;之後毅然回鄉潛心從父習醫。時人曾譽夏氏父子「兩代以醫術濟人七十餘年」。

夏禹鑄曰:「予生平來,凡嫉我、欺我、負我、餌我,以及無故加我者,輒過而忘,獨於幼科庸醫而恨之,且恨之有九,何也?」

「常見艱子嗣,急者於穹蒼、於祖宗、於名山,禱無不至。一旦舉子,慶也如何。及病,付醫,輕者,重之;生者,死之。其飲恨也,又何如予抱公憤人也?遂引人恨為己恨。

然恨之正所以覺之也。覺之,則睡漢驚來,轉腳便步百尺竿頭,悟到醫家三眛。方見卓溪叟以九恨做醒人劈頭之一棒也。」

聊聊數語,性情畢現—還好他回家從醫,若當官,肯定下場很慘。

夏鼎是醫者父母心的醫家。

    另一位我極欽佩的清乾隆年間醫家黃元御,則因偶患目疾,遭庸醫誤治,竟眇一目,以殘疾而無法續路功名,此事發生在其盛壯之年,正待躊躇滿志,舉翼沖天之際,打擊何其之大!

幸有此一轉折,世間多了一位明醫,他精研易理,著《周易懸解》及《道德經懸解》,另有11部黃氏醫籍行世,近兩百萬言,清末傳入日本、朝鮮及南洋各地。後黃氏仍以精湛醫術,獲詔為御醫(屢辭不就,直至皇帝變臉,只好吃敬酒。精彩醫案見註2)。黃元御學術、醫術兼治且登於至極,因而勞瘁至無以復加之地步,一生境遇奇詭奮進,竟以54歲壯年卒,其命歟!(註2

當然也有不少醫家出自官場,如醫聖張仲景,官至長沙太守,因不忍病魔貽禍蒼生,潛心研究醫學,終成大家。

書未看完,竟寫起雜文來。我太隨興—每當想起父親及老師的教誨:閒事少管,看書研究為要—這是一把無形的尺,總是把我箍著,最終不致越界太遠—其實光是醫學,窮畢生之力,都難以精確掌握底蘊,遑論其他。但傳統文化中,與醫學相關的面向,比如五運六氣,還是需要花點力氣去理解;再說一個人的處遇、窮通,莫不影響其健康。所以,作為醫者,在一定範圍內,若能正確掌握病人命盤這張無形天書所流洩的訊息,對於診療應有一定程度的助益。

其實八字乃由宿因決定,皆是宿世善、惡業這兩種物質能量所造成。從一個人的八字,可大致看出其人命中善惡業的比例。德多的人,一路較順暢,阻逆少,或能逢凶化吉。惡業多的人,八字偏枯,或過於寒、熱、濕、燥,五行不均,體用受傷,無生化剋制之助,平生多阻滯厄逆(也就是修行命—該學的功課比常人多)。

人貴自知,知命而能及時進退,攸關一生窮通壽夭。一個立論中肯、不流凡俗的解命者,的確可以提供跳脫格局的不同思考線索。不是功名富貴的命,就別死命往名利祿縫裡鑽;換個方向,追求智慧,閒雲野鶴,也是方外神仙。

但是,這種層次的論命者太少—即使有,也很難找到;出名的,通常很少「別具慧眼」。所以,盡信命,不如無命,千萬勿執迷其間,喪了心性!

大凡具可推算必然性的命或運,其實皆可因善〈光明〉的招感,而有所改變─如「了凡四訓」所示的例子。所以,吾人必得念念清淨(所謂諸惡勿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毋有恐怖顛倒夢想,一切惟心造,善念自然招徠善的循環。

即使身處最困頓的逆境,剝極必復─復,復甦,一陽來復,陽氣升發之象。所以,即使是處在極剝的境遇,還是得「厚徳載福」,走正道是唯一脫困的方式!不必怨尤、不要報復,只有這樣才能走過死亡的蔭谷,重見天日。

任何情況下,永遠要對正道懷抱信心!須知這是最上乘的生存之道。

其次,如果我們由內而外自然煥發一種敞開的、包容而隨順的生命態度,與大地律動合拍,相信直覺,對生命就只是全然的信任,宇宙的天音與能量,往往會成為我們向上飛翔的助力。

同類相感,最真實的直感流自純淨的心靈—你就是自己生命最佳的領航者!(15/Dec./2010by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註解:

註一:五術,中華文化的應用篇,以易經為理論根源,分為山、醫、命、相、卜。山即為修仙之道,比方煉丹、氣功,而符咒、法術、甚至太極導引、太極拳,也都屬於修仙的輔助手段,這些都可歸入「山術」。

醫即醫理,中醫〈草藥、針灸、按推拿…等〉,以及其他相關的治療方法,皆屬醫術範疇。

命即命理,子平八字、紫微斗數、七政四餘、鐵板神數,這些都屬於命術,當然不只這幾種,只要能夠用來推算命運的,都可列入命術的範圍。

相即相學,面相、手相、骨相、宅相…等,皆屬之。

卜即卜卦,取卦方法很多,至於判斷卦象方面,比較常見的有文王卦、梅花心易,六壬神課也屬於卜卦的範圍。

註二:以下資料出自黃元御醫學學術思想研究,作者為黃元御五代傳人麻瑞亭(1903-1997)的弟子孫洽熙所撰。見其主編之「黃元御全書」,中國中醫藥出版社,北京,20051103-1104吳去疾《雪堂醫話》載昌邑劉樵山講述黃氏治病軼事兩則如下。

其一:黃氏鄉居,以醫負盛名。其女遠嫁,生一子,出痘,勢甚危,抱歸求治。黃氏一見,即怒駡曰:「此證險惡,不過日晡,其速行!」其女長跪乞憐,黃氏不顧,呼人急駕騾車送之返。時赤日中天,輿人故遲遲其行,中途遇大雨,周身盡濕,輿人乃駕車回黃家,蓋黃氏預囑之也。

時已日暮矣,黃氏率家人正佇立門外,籠燈相候。語之曰:「汝子生矣。此證內熱已極,非用此法,不能挽救。吾默察天時,知今日午後必有大雨,故弄此狡獪。不然,汝子豈能生哉!」遂處方與服,痘果透發而愈。

其二:黃氏嘗夏月出行,有數人見其至,相與謀曰:「黃氏號為名醫,吾儕盍試之?」一人故仆地,急招黃氏診。黃氏曰:「此人僅能延數刻耳,哀哉!」群嗤之以鼻。

黃氏曰:「毋!其聽預言。汝等初意,乃與余為戲也。不知今當夏月,濕熱交蒸,此人仆地之時,熱毒之氣已從口鼻吸入,內又有腸胃之病,感之而發,其來也暴,非藥石所能瘳矣。」眾不信,黃乃行。未幾,其人果腹中絞痛,不數時即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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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晚年,在太醫任上,瀋陽-王爺之子病篤,遣人詣京,求乾隆帝委太醫往診,帝即命黃元御前往。即日起程,乘轎奔赴,夜不住驛,轎中假寐,食不下轎,裹腹而已。

至瀋陽,直奔王府,報名入,徑往正堂,王爺降階相迎。方落坐,黃氏未及請問,王爺即欲述其子病情。

黃氏曰:臣進府時,聞東廂有呻吟之聲,可是小爺?王爺對曰:是也。黃氏曰:無須診視,其肺已腐爛不堪,無藥可醫,惜哉!王爺聞言,面露驚愕之色,旋即面冷如鐵,起身曰:先生少坐,本王去去即回。

未幾,侍者捧一盤呈於堂,視之,其內乃一腐爛人肺也,濁血流溢。黃氏大驚失色,方欲問其故,王爺已手握匕首而至,雙手及利刃盡染血污,抱拳稽首曰:先生神明,本王佩服!適才已將犬子殺之,此乃其肺也,果如先生所言。

黃氏驚倒於地,面如土色,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稍定,乞歸,王爺允請。黃氏即刻起程,形容一如赴瀋急促之狀。

至京,拜表奏乾隆帝診病及王爺殺子始末,謝罪並乞歸故里休養。帝不究其直言之罪,好言撫慰,准其所請。未及陛辭,即匆匆返籍,病臥不起。其子請問病由,黃氏詳告之,並曰:為父已膽破神傷,醫藥無及,尚有百日陽壽,速請好友故舊一訣!果百日後而逝。